顾兰春抬着头,嘴唇一滑,从陈宝祥嘴唇上掠过。

那电光石火的刹那,陈宝祥心里的一堆柴,呼的一声被点了。

他低下头,但顾兰春已经转过头,只有一团乌油油的发髻,靠在陈宝祥的下巴尖上。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陈老板,明年此刻,也许南面的军队就打回来了,杀光鬼子,杀光汉奸,我们就能过太平日子了……在我家乡,有千亩桃林。如果有幸,我们都能活到明年这一天,我带你去看桃花……”

两人拥抱着,陈宝祥感觉,只要这样拥抱下去,天长地久,战火焚城,死了活了,都不重要了。

他正想着,顾兰春轻轻挣脱,从他怀里离开,又握着他的手前行。

两人出了夹道,从玉谦旗袍店的侧门出来。

芙蓉街的青石板已经被寒霜覆盖,散发着冷冽的青光。

“回去吧,天寒地冻,一定要当心。”

顾兰春放开了陈宝祥的手,他向前走了十几步,转过身来。

她一直站在侧门边,目送着他。

陈宝祥忽然觉得,济南城的冬天真的很冷,但有了顾兰春那些话,有了刚刚那个拥抱,有了两人嘴唇蜻蜓点水的碰触——冷算得了什么呢?

他挥挥手,顾兰春退回去,那扇灰色的小门就关上了。

这一夜,陈宝祥年轻了十岁。

年轻就是好,天大的难事,都能一哈腰就挑起来,大步向前走。

天亮后,冯爷那边派人过来,送了四色点心,给朱啸天还礼。

同时,来人还捎着冯爷的几句话:“任何时候,济南城里城外,只要朱老大遇到难处,就到铭新池找冯爷。只要冯爷有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兄弟们。同样,陈宝祥有事,也可以去。朱老大的兄弟,就是冯爷的兄弟,必将一视同仁。”

陈宝祥再三感谢,给来人奉上两个大洋的茶钱,然后恭恭敬敬地送人家出门。

坐在炉子边,看着炭火,他又想起了跟顾兰春共看的那一天星光。

有这样一个晚上,从此以后,不管夜有多黑,他心里总有光明,照亮前程。

柳月娥从后院过来,絮絮叨叨地告诉他:“老大和老二都说,以后晚上回来很晚,要加班卸货。把头答应,给大家加三成工钱……”

陈宝祥突然清醒,既然连城璧她们要对货台动手,那就必须让两个孩子远离是非之地。

“不用加班了,让他们歇几天。”

“老大说,赚钱的机会来了,怎么能歇呢?”

“歇。”

陈宝祥无法解释,只能沉着脸,让柳月娥按他说的办。

“当家的——那好吧!我跟孩子们说,歇几天,在家帮我打扫打扫……”

陈宝祥看看外面,密云不雪,天色昏黄。

“这天要变了……大祸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