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东流向店老板打听得知,日本人看中了第一剧场这个地方,要在里面做一次日本歌舞伎表演,邀请济南驻军中层以上军官来欣赏。

济南人过春节的时候,要唱大戏、踩高跷、舞龙灯、划旱船,热热闹闹,全城轰动。

常驻济南的日本军官家属、侨民也想趁着这机会,欣赏家乡艺术,安慰思乡之情。

田东流忍不住啐了一口:“他妈的,真要是思乡,那就滚出济南,滚回日本去!”

店老板笑起来:“是啊是啊,这些小鬼子,整天弄些鬼花样。我见过他们带来的歌舞伎,把一张脸涂得像白无常,在台上哆里哆嗦,呜哩哇啦,伴奏音乐就像便秘一样!”

三个人一起笑起来,既然不敢当面骂日本人,背后说说,也能出出气。

不知怎的,陈宝祥听到店老板刚刚说的话,心里竟然有了一个忐忑的想法。

如果中层军官聚齐了,一颗炸弹丢进来,总得炸死一批,吓死一批,房顶塌了再砸死一批……

他没有韩长官的十万雄兵,无法陈兵黄河,与小日本狠狠地干一场。

既然无法斗力,那就斗智。

他知道,当前济南黑市上货源充足,十几个大洋能买枪、买子弹,二十几个大洋,就能买定时炸弹。

日本人从剧场里走出来,一辆黑色轿车开到剧场前的空地上,车头挂着膏药旗。

几个穿着黑棉袍的济南艺界绅士,抢着跑下台阶,为日本人拉开车门。

“我操,真他妈的丢脸,抢着拍日本人马屁,还算济南人吗?不知道他们爹妈死了没有,在阴曹地府看到了,也得脸红……这些不肖子孙,把济南人的脸都丢光了——”

“是啊是啊,有些济南人有骨气,有些则是……软骨头。不过,龙生九种,各不相同。人各有志,也强求不得,对不对?”

田东流打圆场,继续开口侃价。

经过了刚刚那一幕,店老板和田东流有了共同意趣,侃价的气氛也变得融洽了许多。

陈宝祥站在玻璃窗前,紧紧盯着第一剧场的大门。

之前,南北戏班过来演出,不是在这里开锣,就是在北洋大戏院。

陈宝祥记得,自己第一次看顾兰春唱戏,就是在这里。

“把门锁上,从烟囱口丢炸弹进去……座位下面,提前放上定时炸弹,一顿狂轰滥炸,把那些当官的鬼子弄死一半,就太过瘾了。狗日的的小鬼子,你们来大观园演戏,真就来对了,死在这里,济南城最繁华的地方,咱济南人也算对得起你们了!”

他在心里反复筹划,这件事的蓝图基本形成。

“陈老板,这个店面,你觉得怎样?”

田东流很客气,既然陈宝祥在场,就一定让他发表自己的意见。

陈宝祥敷衍了几句,从玻璃窗的一角,看到赵无极由第一剧场右侧的小巷子出来,仍然用围巾捂着脸,低头疾行。

他告诉田东流,要出去透透气。

等他出门,赵无极已经走到了大观园的东北门口,上了一辆黄包车,快速离去。

陈宝祥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可是,他总觉得赵无极的行走路线不太对。

神枪会以芙蓉街为中心,驻扎潜伏,目标指向泺源公馆,不太可能到这边来。

大观园距离日军总部、火车站兵营太近,这里发生任何枪战或者械斗,都会惊动日本人,遭到围困。

“他来这里作甚?”

田东流赶上来,跟陈宝祥聊了几句租房子、找跑堂、进材料的事。

“陈老板,这几天跟济南城里各个圈子打交道,他们一听说你是我的合伙人,都挑大拇指,说你人品和技术俱佳,跟你合作,生意就成了一大半!”

陈宝祥抱拳,衷心感谢:“是田老板有面子,再说,咱济南的父老乡亲做事说话,都是互相捧着、抬举着,乡里乡亲,口音难变,哪怕以前不认识,只要一开口说济南话,那就是自家兄弟姐妹,绝对不会暗地里下绊子,都是拉扯提携,一起发财……”

这番话让田东流频频点头,再次挑起大拇指:“济南人都是这个,够义气,够豪爽!”

两人在大观园外分手,陈宝祥一路回城里。

一边走,陈宝祥一边心里有些忐忑,赵无极是神枪会三当家,所有兄弟,唯他马首是瞻。

如果赵无极有问题,神枪会到济南的这些人,就全都废了。

陈宝祥不担心别人,只担心骆红缨。

这个女人真是非同寻常,为了营救落入囹圄的丈夫奔雷虎,不惧日本人的风刀霜剑,在芙蓉街扎下根来,带人劫狱,连环奔走,完成了连铁血汉子都做不到的难事。

虽然出了吴一笑那档子事,可陈宝祥深知,错不在骆红缨。

他到了芙蓉街北头的客栈,直接登楼,敲响了骆红缨的房门。

里面响起小丫环的声音:“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