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感觉,已经把济南城尽收眼底,把所有日本炮楼、中国街道、泉眼流水、铁路水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还看到了小清河,如同银色绸带,一路向着东北流去。

“那是华山,这是鹊山,跟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一模一样。怪不得乾隆皇帝到济南,站在鹊华桥上欣赏美景,非得派遣八百里快马,到宫中取来《鹊华秋色图》,与眼前美景对照欣赏。原来,真龙天子也能飞在空中,也能开天眼,见古今……”

“当家的,当家的,醒醒,说梦话呢,醒醒,快醒醒!”

陈宝祥一骨碌爬起来,柳月娥满脸喜色,站在床前。

“什么事?”

“还什么事,都大中午了,起来收钱收礼啊?”

陈宝祥糊里糊涂,被柳月娥牵着,走到店里。

柜台上堆着十几提溜点心盒子,堆得有一人高。

店门口两侧,还有竹篮装着的猪肉、鸡蛋,旁边是米袋子、面袋子……

“这是哪来的?”

“都是街坊四邻送的,他们知道咱要去大观园开馆子,都来庆贺。我替你答应他们了,馆子开业第一天,请大家过去喝酒吃饭,不醉无归!”

陈宝祥用力甩了甩脑袋,逐渐清醒过来,天上飘着的灵魂,也慢慢归入体内。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是昨天冯爷来了不是?送了大洋,又当着老主顾的面,宣布咱要去大观园开馆子,左邻右舍就行动起来了。”

陈宝祥皱眉,昨天冯爷突然登门,让他摸不清路数,收了那些大洋,也是如坐针毡。

两人正在清点礼物,挨个记账,又有人登门,是一个穿着灰布棉袍、戴青色鸭舌帽的人,自称是黄府的三管家。

“陈老板,传我家大奶奶、二奶奶的话,祝贺大观园那边的馆子即将开业,开张大吉,财源广进,一本万利,恒通天下,特备薄利,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随即,两个小厮各搬着一个红绸包裹的木质礼盒进来,放在桌上。

管家揭开红绸,掀开盖子。

大箱子里放着十封银元,小箱子里放着十根金条。

陈宝祥有些慌神:“哎哎,管家大哥,这可使不得。我就是个小馆子,不值得大奶奶、二奶奶惦记。这礼物太重,我真受不得,受不得!”

管家一笑,上下打量陈宝祥和柳月娥:“陈老板,大奶奶特别交代了,你馆子开业,给她预留一间上等长包房,以后北平、沪上来朋友了,别地方不去,就认你陈老板。”

陈宝祥更加惶恐,再三致谢。

管家笑着告辞,带着两个小厮去了。

柳月娥惊得浑身发抖,摸摸大洋,又摸摸金条,合上箱子盖,脚都软了,弯腰坐在地上。

“当家的,快掐我一把,是做梦吧?光天化日的,是不是做梦?”

陈宝祥蹲下,在柳月娥手背上轻轻掐了一下。

“疼,疼疼,不是做梦,不是做梦!”

如果放在夺金之前,这么多大洋和金条,早就把陈宝祥惊个半死了。

不过,当他知道有人不远万里,从胶东运送黄金去西北,就觉得,这世上惊天动地的大事太多,区区大洋和今天,算不了什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实在可笑。

“收起来吧。”

“当家的,当家的……我走不动了,让我缓缓,让我缓缓,黄家送咱们重礼,铭新池冯爷送咱们重礼,到底为个啥?”

陈宝祥把箱子搬到北屋去,第二次回来,关了店门,把柳月娥搀扶到炕上去。

柳月娥抓起围裙,咬在嘴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当家的,我真恨不得——”

她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到了院里,向西跪倒。

“多谢列祖列宗恩典,遣鬼神送钱。不肖子孙一定努力赚钱,为列祖列宗重修坟墓,多烧钱粮。愿列祖列宗保佑传、传武、秀儿没病没灾,安康顺利!”

祷告完毕,柳月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发出“咚、咚、咚”三声。

陈宝祥站在屋里,看着柳月娥。

他收了这些钱,想到的是“断头彩”。

历朝历代斩杀犯人之时,都要提前管一顿酒肉饱饭,然后嘴里勒上一枚穿孔银元宝,让无头之鬼拿了银子,去地府安身。

他要替万花楼做事,如果猜得没错,这些大洋和金条,就是万花楼拿出的“断头彩”。

“太小看我陈宝祥了。”

他淡淡地一笑,烧水沏茶。

柳月娥祷告完了,进屋归置大洋和金条。

“有了这些钱,买宅子置地,给两个儿子娶媳妇,再把闺女嫁出去,咱老俩就等着看孙子了。”

柳月娥满心欢喜,走路一阵风一样。

陈宝祥既然已经“开天眼”,看到重金,马上想到,炸鬼子货台的事,一定是干难万险,生还的希望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