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传在内,所有人都愣了。

“小安子给的,我帮他办事,他给我钱。”

传武慢慢解释,小安子就是中午跟他一起回来送炮仗的少年。

小安子住在万字巷,他们送完鞭炮,又去了万字巷,帮小安子抬了十几个箱子,从二楼抬下来,送到马车上。

“爹,箱子都是竹藤箱,四角镶着白铜片,虽然有点旧了,可看上去挺高级的。我问里面是什么,小安子说都是旧。”

陈宝祥详细询问,箱子又大又沉,如果找力工干活,恐怕不止一个大洋。

他让柳月娥收了钱,又问了小安子的底细,才放了心。

按照传、传武的描述,小安子是富贵人家,日本人占了济南之后,家道中落,只能去货台干活,贴补家用。

“好了,交友需谨慎,不得跟作奸犯科之徒来往。尤其是传武,在外面做什么事,都得先跟你大哥商量。”

传武扮了个鬼脸,连连点头。

到了晚上九点多,陈宝祥拎着食盒出门,直奔穆先生那里。

穆先生这边还算顺利,请了专治红白伤的师傅过来,给骆红缨上药包扎。

那一刀刺得很重,位置也找得极准。所幸,骆红缨随机应变,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吸气收腹,向后缩了半尺,卸掉了尖刀上的大力。

“师傅说,刀刃上没淬毒,人就没事。三天换一次药,大概换七次药,就能起来走路。”

陈宝祥掐算,等到骆红缨能起床,就到了正月十五以后了。

他给穆先生留下一根金条,两人是多年交情,穆先生不问骆红缨的来历,只是按照陈宝祥的吩咐做事。

“宝祥,我前几天看到于童了。唉,一言难尽啊——”

穆先生皱着眉,一开口就连叹了三声。

陈宝祥知道内情,于童投靠了日本人,眼睛肯定长在头顶上,见到穆先生,看都不看一眼。

“这小子……这小子投降了日本人,身后跟着两个日本浪人,在芙蓉街遇上,手里托着一盒崭新的象棋。宝祥,你说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兵荒马乱的,谁有工夫、有闲心下棋?”

客厅的八仙桌上,就摆着一副象棋。

棋盘是用熟牛皮画的,用了多年,颜色灰黑。

“是啊,于童投靠日本人,衣食无忧,吃饱喝足,肯定有时间玩棋。可惜啊,济南城这么多下棋的高手,谁愿意跟汉奸玩?”

穆先生点头:“那是,济南人骨头硬,最看不起汉奸!”

陈宝祥走到桌边,看着棋子,想起了赵无极说过的话——“弃子。”

他对象棋一知半解,但穆先生却是此道高手。

“穆先生,自古以来,著名的弃子棋谱有多少?”

“很多,弃子争先,一击穿山,不舍五子,不成大器……只不过,普通人在舍得之间,过于纠结,不知道下棋的意义在于获胜,而不是子力多寡。不懂弃子,永远都无法到达下棋的超级境界。”

陈宝祥不懂弃子,过去下棋,也不舍得弃子。所以,他在下象棋这件事上,永远都是未入流。

“嘿嘿,宝祥,记得韩长官刚刚弃城而走的时候,有聪明人跳出来说,韩长官这是弃子争先,把全部兵力拉到齐长城以南,在青石关、锦阳关、黄石关这三大关阻击敌人,把鬼子消灭在齐长城北边。结果,韩长官的部队过了齐长城,越跑越快,直接去江南了,简直是让人哭笑不得……”

陈宝祥叹了口气,三年了,再谈韩长官弃城那件事,已经是老黄历。

“宝祥,我前几天去大观园,碰见熟人,他们说,你要在那里开饭店?这是真事?”

陈宝祥把田东流拉着金主投资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穆先生一拍大腿:“太好了,宝祥,有贵人扶持,你肯定是一飞冲天,一炮而红!”

两人聊了一阵,昏迷中的骆红缨挣扎了两下,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紧紧地皱着眉,表情痛苦之极。

“唉……唉!”

想到赵无极的残忍手段,陈宝祥只觉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赵无极残害同门,必须在法堂上三刀六洞,向祖宗谢罪,然后千刀万剐!”

到目前为止,陈宝祥还是不太明白,奔雷虎和骆红缨明明知道赵无极有问题,还是跟他一起吃饭喝酒,岂不是愚蠢之极?

陈宝祥离开穆先生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

回到米饭铺之前,他特意去按察司街转了半圈。

他只希望,能偶然遇见龙千里,让神枪会这桩公案赶紧了结,也让昏迷中的骆红缨好受一些。

天寒地冻,街道凄冷。

他感到,脸和心都冷了,这个年关,未必能舒舒坦坦地过去。

“济南的老百姓啊,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