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钱都是他用命换来的,有什么可喜之处呢?

喝完了两壶茶,他脖子上有了微微的汗意,拎起木桶,出前门,去黑虎泉打水。

一路上,许多从未打招呼的邻居,纷纷从铺子里探出身子,向他问好。

那些人的脸上,带着谄媚巴结的笑容,仿佛陈宝祥不再是开米饭铺的小掌柜,而是做大买卖的大老板。

陈宝祥低头看看半旧的木桶,感到十分惭愧。

他占了田东流的便宜,如果去了货台,再回不来,那就辜负了人家。

幸好,济南城的厨子成百上干,田东流再找别人,也来得及。

到了黑虎泉,他抓着绳子,把木桶放到虎头下接水。

冬天水小,没有虎吼之声,跟夏天差别巨大。

“老三,跟我走。”

一个人经过他身边,在他肘尖上轻轻一拂。

陈宝祥听出,那是宋自雪的声音,马上把水桶提上来,一桶水倒回去,拎着空桶,紧紧跟上。

两人一路向西,直奔剪子巷而来。

陈宝祥不敢问,直到进了巷子,前后没人,他才快步追上了宋自雪。

“咱去哪儿?”

宋自雪向前一指,前面是盛唐巷。

两人一拐,进了盛唐巷里的一个破旧小院。

小院有三间北屋,宋自雪推门进去,双手掏枪,双枪顶住了八仙桌边坐着的一个人。

那人是朱啸天,他的枪放在桌上,根本来不及抓起来。

陈宝祥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即便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还是觉得来得太早了。

“二妹,何必如此急躁?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大哥,我不像你,潜伏如冰,明明已经杀得别人血流成河,还躲在这里,没事人一样。益都县东面弥河滩、章丘东面淄河滩,死了多少人,有一两百吧?”

“二妹,还记得韩长官说的话吗——英雄无善人。要成大事,不死人是办不了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以为古人诗句,是给我们讲笑话吗?”

“大哥,你想怎么成大事?干方百计夺金,都是为了鬼子。这些黄金到不了西北,那边的给养就全断了。你大概知道,这些黄金到了微山湖那边,立刻就会三七分开,七成去沪上,买药品和子弹,运往西北。没有黄金,没有药品,没有子弹,八方面军就完了。”

朱啸天摇摇头,眉峰微微一扬。

过去,每次他做出这种动作,就一定会说出振聋发聩之语。

“二妹,三弟,我只想告诉你们,八方面军完不完,跟咱们没关系。咱帮韩长官干了那么多脏活,最后留下什么?他跑到南方去的时候,有没有给咱留下一份金银财宝?”

宋自雪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回应:“大哥,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八方面军不是韩长官,那是共产党打天下、救穷人的队伍,跟南方军不可同日而语。”

“二妹,你被他们骗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真要打天下、救穷人,那咱济南百姓被杀的时候,他们在哪儿?”

陈宝祥不想卷入这种无谓的争吵,他只想弄清楚一件事——“大哥,你和四弟有没有给日本军部射箭?”

“有。”

陈宝祥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一个干斤锤砸中,顿时失去方寸。

给鬼子射箭,就是狗腿子。

吴一笑这样做,朱啸天也这样做,他们的结拜之情,彻底完了。

“鬼子跟韩长官没啥区别,给他们卖命,他们就大加赏赐,钱和女人,应有尽有。还记得天桥下说先生《张松献地图》的故事吗?先入蜀中者,放任三天,烧杀抢掠,无不可做。我跟鬼子谈过了,我们帮鬼子做大事,他们就会赏赐一座城池,给你我兄弟,作为咱们的封地,当土皇帝……”

陈宝祥觉得,朱啸天说的话有些牙碜,扎耳朵眼。

“大哥,别说了。”

“不,三弟,话不说不明,我得告诉你,重新告诉你们这句话,好好记住——英雄无善人。曹孟德‘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说得太对了,不愧是在济南做过官的人。好好跟着我,从此以后,别哭哈哈地开饭馆了,咱自己当土皇帝,让八方百姓伺候咱——”

“无耻!”

宋自雪再也忍不住,怒吼一声,双手食指扣动扳机。

陈宝祥“开天眼”,瞬间察觉到危机来临,就地一滚。

两颗西瓜大的紫金流星锤从房梁上飞速坠下,一颗砸在陈宝祥刚刚站的地方,将地上的青砖砸了个粉碎。

另一颗砸在宋自雪的肩膀上,咔嚓一声,她左肩的骨头已经粉碎,两颗子弹失去准头,全都落空。

“无耻,无耻,无耻……”

她缓缓地跌倒,撒手扔了双枪。

一把刀柄嵌着红蓝宝石的匕首,插在她的心口正中,已经奄奄一息,无力回天。

紫金锤、红蓝刀是梁山好汉神机军师朱武的独门武器,流传至今,近乎干年,却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朱啸天做事,果真如那五个字——英雄无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