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站在干佛山门口,向北去,是济南城青砖灰瓦的老城区。向南去,则是步步阶梯向上,瞻仰万干神佛。

这里是人间和仙界的分水岭,他很难做出最满意的选择。

右侧树林中,忽然有几十只乌鸦惊醒,嘎嘎乱叫着,飞上天空。

“有杀手来了——”

陈宝祥很警觉,乌鸦归宿,很难惊动。只有当全副武装的人经过树下时,才有可能让它们聒噪起来。

他不担心雷先生,而是担心顾兰春。

他在山门处站了一阵,左右为难,徘徊不定,最后叹了口气,重回禅院。

大家都已经睡下,只有他的屋中,还亮着一盏油灯。

陈宝祥进屋,坐在炕头,聆听着外面的松涛和鸦啼。

杀手已来,雷先生怎样应对,是人家的事。

陈宝祥吹熄了灯,靠着后墙斜躺着。

他心里有事,虽然闭着眼睛,脑子里却异常清醒。

不知何时,四周渐渐有了脚步声。

杀手们分成三队,合围而至。

一队从正门进来,一队从后窗,剩余一队,直接上了屋顶。

起初,声音窸窸窣窣,接着,声音突然增大。

陈宝祥分辨,“噗噗”声,是刀刃切入敌人身体时的动静,“飒飒”声,是伤口飙血之音。

最后,他听见雷先生站在屋顶的长啸声。

“万花楼各位好汉听着,我雷乾坤陪同白凤凰小姐南来,无意与各位争夺济南城地盘,不日即将南下。山不转水转,地不转人转。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各位给条路走,雷乾坤感激不尽,必当后报——”

陈宝祥默默听着,有些怆然。

雷乾坤并不知道,不给面子的,不是万花楼,而是川中大人物。

而且,人家要灭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雷氏一族。

偷袭者声音远去,四周又只剩下松涛声。

雷先生落地,推开了陈宝祥的门。

陈宝祥划着了火柴,点油灯。

雷先生左手握刀,右手拎着一把透甲锥,锥上血迹,从尖到柄,淋漓落下。

“杀了九个,伤了四个,剩余十五个退入丛林之中。”

雷先生坐下,盯着陈宝祥。

“唉,这场恶战真没必要。有这种力气,杀鬼子去,不好吗?”

“陈老板,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杀鬼子,没人给钱,杀雷家的人,一颗人头,万个大洋。”

雷先生一笑,嘴角轻轻抿着,露出淡淡的杀机。

陈宝祥明白,对方怀疑自己里应外合,暴露了禅院的准确位置。

“万花楼跟我无关,雷先生不要多虑。就算为了修夫人,我也不会做她们的内应。”

对于这种辩解,雷先生嗤之以鼻:“你跟大青衣之间,是真正的朋友。她想攻山,你会不知?”

陈宝祥不想理睬这个话题,摇摇头,面色沉下来。

“陈老板,丑话说在前头吧。我为白凤凰小姐,可以两肋插刀。任何人想动她,先得问问我手里的金蛇破甲锥。就算你做内应,我也不怕。这半生纵横江湖,谁在济南城还没有一两个知心朋友呢?”

陈宝祥忽然察觉,对方话里有话。

一瞬间,他的后背倏地一寒,想到了“郑鸣蝉”的名字。

郑鸣蝉伤了顾兰春,雷先生洞察万花楼与陈宝祥的关系。反复推敲之下,雷先生与郑鸣蝉之间,或许存在某种联系。

“淮上鹰爪门郑家、江南霹雳堂雷家,同在民国江湖十大世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