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来,吃得顺嘴,越来越开心,也就忘了惭愧。

第七日上,毕恭派人过来,带着几个手脚利索的婆娘,把店里上上下下擦拭了一遍,又运来四个三尺见方、两尺高的木箱,在店面的东墙边搭建了一个小戏台。

戏台上方,悬挂一条横幅,上面用中日两国字,写着“恭迎船越先生莅临济南指导”这行字。

陈宝祥看着别扭,但也没有办法。

这是毕恭亲自安排的堂会,仅仅是借用米饭铺的场地而已。

陈宝祥不清楚那位船越先生的身份,不过毕恭如此重视,一定是位一言九鼎的大人物。

秀儿放血回来,看见横幅,立刻用中和日语念出来。

柳月娥吃惊,抓着秀儿的手:“闺女,你连日本话都会说了?”

“娘,先生从去年开始,就教我们说简单的日语。我平时不说,是怕爹不高兴。现在已经学了一百多句日本话,经常用到的都会说了。”

她拉着柳月娥的手,连续说了十几句日本话,都是“你好、早上好、吃了没、天气不错、谢谢”等简单句子。

柳月娥喜得连连点头,嘴都合不拢:“还是俺秀儿聪明,是块上学的料。好好学,把日本话都学会,咱就不受日本鬼子欺负了。”

陈宝祥在一边听着,情绪十分复杂。

他恨日本鬼子,如今不得不与鬼子、汉奸斡旋,换来家庭的暂时安宁。将来回忆这段历史,恐怕很是不堪。

戏台布置完毕后,毕恭一个人登门,反复检查,一丝不苟。

“陈老板,到时候还有个不情之请,得请你全家回避。前门后门之间,不留一个闲人,怎么样?”

陈宝祥只有答应,任由毕恭摆布。

毕恭检查完毕,大为满意,坐下来喝茶。

陈宝祥瞅个机会,陪着笑脸问:“毕大爷,那天有两个济南的厨子,一个姓马,一个姓张,被您的人带走了,能不能帮帮忙,高抬贵手,把他们放回来?”

毕恭笑起来:“陈老板,你怎么开始学着别人管闲事了?那两个人不识抬举,先是对我不敬,进了泺源公馆,又学岳武穆,宁折不弯,宁死不屈,大叫着还我河山,还学忠臣孝子绝食……”

“毕大爷,他们就是厨子,不是坏人。能不能高抬贵手,给他们一条活路?”

毕恭看看陈宝祥,点了点头:“行吧,既然你开口,我就把人放了。这些家伙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跟日本人对着干,没脑子!”

陈宝祥松了口气,冤家宜解不宜结,能把马、张两位老板救出来,他心里的结就解开了。

毕恭在店里喝茶,那些老主顾们从门口经过,偷偷瞄一眼,就赶紧躲得远远的。

“陈老板,看着外面这些人,缩手缩脚,畏首畏尾,活该被人踩在脚底下。你跟他们不一样,真有本事,上得了台面。不然,人家田老板凭什么跟你合作?”

陈宝祥笑着自谦:“谢谢毕大爷夸奖,对了,这几天不断有馆子往这边送菜,说是试菜。咱济南是鲁菜窝子,别的不一定行,但要以鲁菜迎客,您就选对了。”

“是啊,我一早就吩咐过他们,谁家的鲁菜正宗,以后皇军在济南的高级宴请,就会包给这家。他们表面上是为了这次宴请做准备,实际瞄准的是以后的大买卖。陈老板,这些开馆子的都是人精,你也好好学着点——”

正说着话,毕恭突然抬头,向街对面的屋顶望去。

就是在这里,他已经吃过狙击手好几次亏。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哪怕是一只麻雀飞过,也会让他如临大敌。

“陈老板,我再叮嘱你一次,到时候船越先生抵达之前,你就得带着家人避开。我的人把守前门后门,以免看戏的时候,发生意外——对了,我此前没有向你说明白,船越先生带着两位北平的梨园朋友一起过来,要在这里给济南日本军部的同仁们表演一下。”

不知怎的,毕恭提到北平梨园,陈宝祥就想到了大青衣顾兰春。

这两者之间,不知有没有联系?

他最担心的就是,日本大人物来到济南,将会引发一轮刺杀狂潮。

陈宝祥当然知道,日本人不会给敌人机会。

谁若刺杀,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血染米饭铺的大事,即将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