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轻轻到了床头,缓缓坐在长凳上。

陈宝祥猛地转过头,那人摘下头顶的毡帽,一头青丝飘然落下。

“是……顾老板?”

陈宝祥认出来,那人也撕掉了嘴唇、下颌的胡须,露出本来面目,正是明眸皓齿的大青衣顾兰春。

“是我,陈老板别来无恙?”

陈宝祥猛地坐起来,看着顾兰春,连连傻笑。

“陈老板,我是来表示感谢的。你护送凤九出了济南城,安然无恙过了青石关,这份友情,必当后报。”

陈宝祥赶紧下地,烧水沏茶。

顾兰春此来,有件更重要的事。

“陈老板,铭新池要举办‘温泉水滑洗凝脂’活动,活动过后,黄二少要请北平来的贵客,到高都司巷去品尝鲁菜家宴。如果方便,我想成为这一系列活动里的客人,混入其中,趁机做事。”

陈宝祥知道这些事,但他马上想到,顾兰春会在其中执行刺杀任务,目标一定是北平来的日本高官。

“顾老板,成为客人问题不大,但你们要做什么?”

顾兰春笑着摇头:“你没必要知道,不然,过不了日本鬼子的审讯关。你什么都不知道,人家问你的时候,你我就是陌路人,没什么可交代的。”

这么久不见,她的身体有些清瘦,更显得下颏尖尖,眼睛明亮,比以前的大青衣,更让陈宝祥觉得我见犹怜。

“好吧,那我能做什么?”

“陈老板,我来这里,就是告诉你,如果在某些场合突然遇到我,干万不要大惊失色,免得被别人怀疑。”

陈宝祥的心再一次悬起来,他知道,万花楼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旦决定进攻,就是拼死一击。

“顾老板,这次白凤凰南来,只是主持典礼,还有什么值得刺探的吗?”

“陈老板,你不是江湖人,不懂江湖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永远有纷争。”

顾兰春的表情十分凝重,由此可知,她即将开始的那场战斗,事关重大,不可轻敌。

陈宝祥沏好了茶,为顾兰春斟上一碗。

“多谢陈老板,凤九那件事,你出力良多,一并致谢。不过我提醒你,眼前一切虽然明明白白,但却不是唯一真相。南方军、八方面军、日本人三方之战,旷日持久,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所以一些顶层布局,思谋深远,不是我等普通人能够预料的。做,就只看眼前,不然,你就会发觉,自己坠入五里雾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逐渐陷入迷惘之中。”

这些话说到陈宝祥的心坎里,他猜不透凤九的想法,猎杀那些土匪时,满心以为,自己拼死一战,是为了凤九的安全。

此刻回想,跟车的两个年轻人始终潜藏不发,就是因为,这是一次计谋之战,而不是人马生死之战。

“陈老板,你喜欢戏,想想《失空斩》,你就明白,有时候,胜就是败——你的计划是败退引诱,当然如此。有时候,退就是进,有时候有就是没有,没有就是有……你洁身自爱,已经足够,不要盲目卷入。”

陈宝祥解释:“我——”

他突然发现,即便解释,也没人愿听。凤九的被捕、受刑、捞人、治疗……都是一系列独特而深奥的计划。

凤九四肢被废,但她却总有起死回生之力,左右事态发展。

“顾老板,如果眼前就是《失空斩》,你是谁,我是谁?”

顾兰春一笑:“你是王平,我是邓芝,如此而已。那些高居于云端之上的大人物,才是诸葛亮、司马懿、赵子龙。”

两人对于戏都有深入研究,陈宝祥顿时猛醒,他无法解决主要矛盾,不能带领人马脱困,也不能与日本鬼子正面冲突,的确等于王平的副将角色。

当他认识到自己渺小而无用,猛地长出了一口气,心情趋于平静。

“记住,临渊者警醒,不然,大祸临头。”

顾兰春告辞,再次把胡子粘好,毡帽戴上。

陈宝祥送她出来,后门之外,空荡荡无人。

“下次见面,也许就是在高都司巷黄家了。”

顾兰春抱拳拱手,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