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忽然涌上了嗓子眼,但陈宝祥用力捂住嘴,把那些不好听的话咽下去。

他想为方丈大师打抱不平,但转念间想到,日寇铁蹄之下,连韩长官的宅邸都被接管,还有什么人能拒绝日寇的管辖?

一朝天子一朝臣,济南城的天早就变了。

如果再拿着韩长官的老黄历做事,恐怕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去试试,谢谢雷先生提醒。”

陈宝祥选择了低头,嘴角牵动,挤出笑脸。

“好好好,陈老板,你这样明白事理,让我很感动,很感动,呵呵呵呵……”

雷先生向后一退,被他挡住的阳光,一下子照亮了陈宝祥脚下,明晃晃的,像一个长方形的陷坑。

陈宝祥来见修夫人,雷先生说的那些话,修夫人早就听见。

“陈老板,我已经明白你要说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白小姐能成为破解困局的关键,我可以劝说她,答应郑鸣蝉的请求。”

修夫人眼中带笑,但嘴角紧紧抿着,可见内心也是煎熬之极。

甲贺忍者鲸乱步出现时,陈宝祥内心曾经一度慌乱过,仿佛夜行者遭遇野狼追击。

顾兰春一刀杀敌,鲸乱步逃遁,当时陈宝祥内心涌动着这样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狭路相逢勇者胜。

面对日寇的步步威逼,只有以杀止杀。

“杀郑鸣蝉,才能解干佛山危局。”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杀机,甚至当雷先生上门威逼时,他依然不动声色,像从前一样,窝窝囊囊,唯唯诺诺。

“陈老板,这一次我们忍了,将来日本人得寸进尺时,忍无可忍,又该怎样?”

陈宝祥无法回答,他一直觉得,如果南方军不杀回来,老百姓再怎么反抗,都是以卵击石。

“忍了吧,暂时忍了吧。”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陈老板,如果济南人全都变成缩头乌龟,那就被日本人踩在脚底下,变成亡国奴,变成日本人脚下的二等顺民。”

陈宝祥无法回应,苦笑着垂下头。

修夫人忽然愤怒起来,一掌拍在桌上。

“在北平时,日本浪人当街凌辱中国人,有太极八卦门高手,一人一刀,将浪人当场击杀,砍为肉泥,随即飘然而去,远遁江湖。在济南,几时才有这样的英雄?陈老板,如果遭到凌辱的是你的家人,你该如何处之,还能忍得下吗?”

陈宝祥攥紧了拳头,依然无法回答。

覆巢之下无完卵,当日本兵进入济南时,似乎已经注定了今日的局面。

“你在等什么?济南的江湖好汉在等什么?

“我们还是先劝劝白小姐,度过眼下这一关再说?”

陈宝祥无奈,还是选择了退让。

他甚至觉得,韩长官弃城而逃时,不如一家人都跟着南下,此刻也许已经到了川中,高枕无忧了。

“你,你……”

修夫人大步出去,在陈宝祥面前卷起一阵风。

陈宝祥赶紧跟上去,一起进了白凤凰的禅房。

白凤凰正在读经,修夫人站在门口,垂着双手,没有打扰。

桌上焚着一炉檀香,香烟袅袅,从紫铜兽首口中缓缓涌出。

陈宝祥大气都不敢喘,挨着修夫人站定。

白凤凰读完了那一页经,长出了一口气,把经卷合起来。

“我会让雷先生通知郑鸣蝉,把银票、人名、事由、诉求全都写下来,带去沪上。不过,是在一个月后。干佛山这地方适合清修,我刚刚读了十页《金刚经》,觉得胸口气息翻滚,波浪滔滔,仿佛身在高山绝顶,面向大海江河,飘然若仙,美妙极了。”

陈宝祥暗暗松了口气,白凤凰低头,这件事就完全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