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范闲虚扶一下,夏栖飞顺势站起身来,但整个人依然处于完全警惕地状态之中,耳朵听着房外的动静,不知道自己先前让师爷做的安排做好了没有,当此危局,他虽然猜到范提司可能是要要胁自己什么,但依然要做最坏的打算,准备鱼死网破。

三皇子像是察觉不到危险一般,在旁边极为有趣地看着二人对话。

“你母亲当年应该是被现在明家的老太君杖死的。”范闲梳理着院中的情报。

夏栖飞的双眼红了起来,似乎随时准备冲上去把范闲干掉,但是身为水寨首领,他当然清楚自己面对地是什么人,九品强者范提司,那是可以与北齐海棠相提并论地人物,就算自己豁出命去,也不可能当场格杀对方。

“你自幼被你那位大哥虐待。”范闲看着他,皱眉说道:“夏当家不要介意,本官不是想提你的伤心事,只是想让你清楚一点,本官是想与你做笔生意,而这笔生意就必须建立在你与明家地仇恨之上,如果你不够恨明家,我也不会来找你。”

夏栖飞的气势一下松了下去,他闭上了双眼,平伏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沉声说道:“不知道大人要找小的谈什么生意?”

“你想做的那件事情,本官可以帮你。”谈到买卖的事情,范闲说话开始直接起来:“我知道夏当家最近缺银子,而我。有银子。”

范闲当然有银子,澹泊局加抱月楼,六部衙门,宫中老戴之流,借整风之名捞取的真金白银,加起来已经到了一个很惊人地地步,但要在江南富庶之地,与那些经年大族相比。还是差的极远,不过天下人都知道,范提司家里还有个财神爷父亲,他家管完国管内,要说范府没钱,连三嫂子那种角色都不会相信。

夏栖飞猜到对方会要胁自己,却没有猜到对方竟然准备帮助自己,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怔怔问道:“大人……是说三月内开门之事?”

“你我都是做实事的人,所以直接一些吧。”范闲平静说道:“三月内开门定标,如果在往年,肯定是崔明两家的囊中之物,但今年崔家已经垮了。自然会有大变动,夏当家的如果想插一手,就只有这一个机会。不巧,本官今年要主持此事。我会给你入门的资格,足够的银两,接手相关的份额。”

其实范闲手中有笔银子是谁都不知道地,这才是他最充分的信心所在。

夏栖飞皱紧了眉心,片刻之后应道:“提司大人厚情。”

他没有马上应话,是因为他清楚,监察院是怎样恐怖的一个机构,与监察院挂上钩的人。往往最后只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赔了进去,如果范闲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会送他一个比较贴切的形容——与魔鬼做交易。

“说明一下本官需要你做什么。”范闲没有在意对方的退缩,温和笑着赤裸裸地开出价码,“水寨是你地,日后如果成功,明家也是你的,甚至我不会直接索取相关收益。”

夏栖飞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世上没有如此善良的监察院官员。

果不其然。范闲喝了一口冷茶之后,很自然地说道:“该是你地都是你的。但你……这个人必须是监察院的。”

范闲说完这句话,从怀里取出一块式样看似简单的腰牌,轻轻搁在了黑木桌子光滑地表面上,轻声说道:“监察院四处驻江南路巡查司监司,品级不高,不要嫌委屈。”

委屈?一个江湖匪首,摇身一变成为朝廷命官,还是手握监察吏治之权的监司,委屈?傻子才委屈!

夏栖飞被范闲开出来的价钱惊住了,虽然明知道自己入了监察院之后,无论将来执掌明家还是江南水寨,再也不可能脱离这个机构,将来与内相关的庞大收益究竟如何分配,依然是监察院……不,或许只是范提司私人的一句话!

能够获得一大批资金,能够拥有暗中的官员身份,能够获得内主理范提司的首肯参与竞争,夏栖飞第一次有了信心,斗倒那个锈迹斑斑的大家族。他知道自己这一生,再也不可能遇到这么好地机会了,但他依然有些犹豫,一来是从此以后再难自由,要成为范闲属下一条忠犬,对于习惯在江湖上闯荡的他来说,实在不是怎么甘心,而且他也不敢完全相信范闲。二来监察院的名声实在太差,如果自己暗中领了职司的消息传出去,就算自己日后权柄重于一方,但这名声,就完全毁了!

于是,他做出了最后的挣扎,也许是想保留心底犹存的那丝血性,有些不礼貌地盯着范闲的双眼,说道:“大人,草民实在不知,我为何要接受这个交易。”

“噢?”范闲好奇问道:“夏当家的莫非不想夺回明家?那个本来就属于你地家族,据本官所知,明老爷子当年遗嘱里,排头前第一地名字,可就是明青城。”

明青城,就是夏栖飞的本名。他微微一凛后咬牙说道:“非是草民不识时务,只是报仇有太多方法,草民如今忝为江南水寨头领,若要对付明家,有很多法子……至于内地事情,草民或许想的岔了,明家财雄势大,草民怎么可能在明面上斗赢对方。”

范闲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夜黑风高杀杀人?我相信明七少你拥有这个能力和决断……只是这些年的事实已经证明了,你不是这样疯狂的人,要冒着江南水寨覆灭的风险。去火烧明家庄……先不说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就算你真这么做了,那你又如何说服自己?水寨兄弟被官府通缉,孤儿寡母在世上流离,这种场景难道是你愿意看到的?还是说,你觉得这样地收场,你快意恩仇死去之后,还有脸去见那位将你救活。扶你上位,对你恩重如山的老寨主?”

他有条不紊地说着,气势并不怎么逼人,但就是这样温温柔柔地说中了夏栖飞的心中脆弱处,强大的说服力随着这些分析,开始侵扰夏栖飞的思绪,让他的面色黯淡了起来。

不等夏栖飞回过神来,范闲继续温和说道:“夏当家最想要的。不仅仅是复仇,而是要夺回明家,然后站在你那位年过半百的长兄面前扬眉吐气……如果只是杀人就能解决问题,你就不会等这么多年,而且用蛮力行事。江南水寨覆灭,就算你将明家杀地一口不留,那明家又在哪儿呢?你要夺回来的东西还会继续存在吗?”

范闲平静看着他的眼睛:“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劝你不要这样选择。你为之奋斗了这么多年的目标。就在你的眼前烟消云散,那滋味一定不好受,而且将明家完整地保留下来,想必也是明老爷子的遗愿,虽说明家待你实在可恶阴狠,但是你的父亲,对你们母子二人并没有什么亏欠。”

夏栖飞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还在消化范闲地言语,这位惯经刀口浪尖的汉子骤然间想到一个事实,对面这位年轻的大人,与自己的遭逢有极多相似之处,难道他也是在寻求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内,那原本就是叶家地产业……要完整地夺回来?

范闲并不因为他先前的婉拒而恚怒,而是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对方思考的结果,他对自己的说辞有信心。关键是他对这位明七公子有信心。极其相近地身世,让范闲能够尽可能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真正的想法。

“夏当家。你要的是明家的产业,而不是几百颗人头。”

夏栖飞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抛出了最后一个疑问:“提司大人,草民不解一事。”

“请讲。”

“大人此行,自然是为接手内做准备……崔明二家把持外供渠道已久,与……那方面牵连太深,大人自然是要对付他们。”夏栖飞强行咽下了长公主三个字,憋的脸都有些红了,“可是大人为什么如此看得起草民?以大人的权势地位,轻轻松松地就摧垮了崔家,除掉明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大人完全可以自己做这件事情,而不需要草民出力。”

“崔家啊。”范闲摇了摇头:“和明家的情况不一样。至于我为什么不出面,是因为我不方便出面。”

不方便三字道尽官场真谛,他本身就是监察院地提司,如今又要兼理内,朝廷的规矩严苛,内只负责一应出产,外销却必须由民间商人投而得,于院务于私务,范闲都不可能站到台面上来,所以他才需要找一个值得信任、又方便行事的代言人。

对于范闲来说,崔家与明家的情况当然不一样,整治崔家的时候,他做的准备够久够扎实,长久的沉默与虚与委蛇后,由言冰云领头做雷霆一击,自然无往不利。而明家如今有了前车之鉴,早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要再想从出货渠道与帐目上揪住那些奸商,已经是一件很难地事情。

当然,最大地区别在于——范闲倒崔家,有一个绝对强悍的人物做帮手。那个人拥有除了庆国皇室之外,最强大地势力——北齐那位年轻的皇帝。

而明家相关的人物,却集中在东夷城与海外,范闲曾经杀过四顾剑的两名女徒孙,包括他在内的庆国朝野更是让东夷城戴了无数顶黑锅,双方积怨太深,此时若想要与东夷城携手倒明家,范闲自忖没有这个能力。

范闲站起身来,用手指头轻轻在桌上那块腰牌上点了两下,说道:“这牌子先留在这里,今夜之前。给个回音,当然,你应该清楚,如果你决定了,你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夏栖飞恭敬地侧身让到一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说道:“大人今日前来,如神子天降。虽然大人不喜太过扰民,可声势已在,只怕不好遮掩。”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拍马屁还是隐着什么别的意思,范闲看了他一眼,说道:“目前夏当家……还是一个不小心踢到铁板上的人,你先把这角色演好吧。至于本官的行踪何须遮掩?大江之上一艘船,还得劳烦夏当家的属下们沿途护送才是,本官随身带了一箱银子。可不想再被贼人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