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不解地看着他。

范闲的目光正投向青石坪远处道边大树下,那树下正有一名寻常女子,正提着花篮在卖花,天寒时节,也不知道她篮子里地花是从哪里偷来的。

这女子一直背对着这面,头上又系着一条花布巾,所以没有无法看到她的面容,而就在青石坪间那名官员开口羞辱北齐的时候,她转过身来淡淡看了一眼。

便是这一转身,她的面容便落在了范闲的眼里,不是海棠,又是何人?

海棠已至江南,范闲的脑子开始快速转动起来,那姑娘明明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是庆国皇帝的私生子,为什么还要依信中所言,下江南来寻自己?难道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敢将天一道地心法交给自己,完成北齐的养虎之计?

只是在这个当口。有太多事情需要范闲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决断,所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伏下自己的心绪,继续在楼下搜寻着云之澜的身影。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地机会,需要用极大的魄力才能做出动手的决定,范闲性情虽然沉稳,也止不住有些紧张,不知道影子自己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此时他心里很是可惜影子的性情太过乖张,不然若是让六处地人与他配合,今天这临时构划地一局,说不定成功的希望会更大一些。

那边大树下卖花地女子已经款款向青石坪这方走了过来,一道淡淡然地清新气息,就从她的身上散开,马上那场间那些江湖高手们察觉到了异样。

众人下意识里给卖花姑娘避开一条道路,似乎不敢挡在她的身前。但等这面容寻常的卖花姑娘走过去后,众豪杰才觉着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要给她让路?

不过片刻间,海棠已经面容宁静走上了那一大方青坪,就这样自自然然地站在那名官员的对面。轻声说道:“这位大人,小女子乃北齐人,粗鲁不识经,对于打架这等事情。却还是有些信心。”

那名江南路官员微微眯眼,看着面前这貌不惊人的女子,却是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似乎是被她震慑住了心神。

此时西湖上的寒风吹了过来,没有吹动海棠身上厚厚的棉袄,却吹得她鬓角地乱发向着脸前乱扑着,看上去有些好笑。今天的杭州城并没有平空冒出一位仙子,却多了一个因为家乡受辱而站到台面上来的村姑。

先前一直愤愤不平却隐忍着的那名北齐人。见到她现身之后,在面上装出犹疑之色,片刻后似乎双眼一亮,大喜过望,穿出人群,在青石坪下方拜倒:“海棠姑娘!您怎么来了?”

楼上楼外面围着的江湖人们齐齐一震,再望向坪上那名寻常女子地目光便开始变得警惕与畏惧起来。

海棠?北齐海棠!

苦荷宗师的关门弟子,剑试北方无一敌手的九品上强者。传说中的天脉者。西湖边上又不可能平空冒出个大宗师来,谁能是她地对手?

在海棠摆造型、抢风头的时候。范闲很可惜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看她,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去看她,只是双眉微皱,极为仔细地查看着楼下所有人的动静,片刻之后,他终于注意到了一处所在。

湖边,堤下,小舟,一位渔夫戴着笠帽,手里握着一根钓竿。

范闲双掌抚在青栏之上,双眼一眨不眨看着那个渔夫,发现就在海棠出现之时,这名渔夫手中的钓竿轻轻垂了一下。

钓丝上并没有鱼,只是渔夫看重海棠的修为,想让自己隐藏的更深些,而做出的下意识心理反应。

这一个小小地变化却落在了范闲的眼中,他伸手取过三皇子手中那个青花瓷盘。

三皇子大异道:“我还没……”

话没说完,范闲已经将青花瓷盘用力扔下楼去!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瓷盘碎成无数片,叮当不停,此时楼外因为海棠的出现正是一片安静,所以这声音显得格外明显。

有些人抬头望着楼上,心想是哪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一听到北齐圣女的名字,竟是吓得把盘子摔到楼下来,这些人却因为大树与竹帘的隔断,没有看到范闲的模样。

有些人却依然紧张看着场内,不知道海棠接下来会做什么。

只有湖上地那名渔夫,与楼上地范闲之间,没有丝毫的视线阻隔,而那名渔夫也明显听出这盘子被人用力掷出而不是摔下,所以有些微微诧异,便侧头扫了一眼。

只是一眼,便再也不能收回,因为范闲地目光正冷冷地回望了过来,盯死了他。

伪装成渔夫的云之澜,看着楼上那个面色宁静的年轻公子,心里便仿佛有一把火烧了起来,范闲!你居然也在这里!

云之澜缓缓收回钓竿,而目光却依然如两把夺目名剑一般,射向楼上。

隔着数十丈的距离,楼上与船中的两个人仿佛忘了楼内楼外的所有人,忘了这时候海棠正在发飚,而只是互视着对方。

许久,二人的目光都不曾分离。目光里没有试探,只有赤裸裸的冰冷,二人因为往日的仇怨,江南明家事的后手,绝对不可能惺惺相惜。

云之澜的钓竿收到了一半。

很诡异地,一柄匕首无光的尖刃,出现在了舟旁钓绳的边缘,似乎在无声无息随着他收线的动作,向上提升,终于,夺魂的匕首渐渐浮出了水面。

此时云之澜的心神大半放在楼中的范闲身上,小半放在坪中的海棠身上,他虽为四顾剑的首徒,但也知道一个海棠,一个范闲,都是年轻一代里实力最深不可测的人物,而且世间传说,这两个人格外投契,这时候忽然间同时出现在杭州城,出现在这艘小船的旁边,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一道黑芒诡厉绝杀闪过!

舟上渔夫一声闷哼,身上带着一道恐怖的血箭,冲天而起!

小舟之上的乌蓬就有若被无数道力量同时拉扯着,刹那间碎成无数块,激射而出。水花一绽,一个全身黑衣的人影从西湖之中破水而出,遁着空中云之澜飘渺的逃逸方向刺去!

两道破空声后,湖畔已无人踪。只留下满湖乌蓬残片,随着水波一上一下,残片之中,一顶江南常见的笠帽飘浮不定,似乎是在向楼中的范闲表示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