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在愧疚,纵使自己尚在劲头上,也无法苛责他什么。毕竟,她是自始至终得利的人,而这一切都基于他的纵容和忍让。

“没关系,阿宁,”她拢好他的衣物,顺势躺在他的身边,故意歪向他在的一侧。

江破云的眼帘渐渐阖上,蓦地又颤动着睁开,反反复复几次,如同被人拉入深渊,又一遍遍地挣扎着爬起。

她仔细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却察觉到他的异样,“阿宁,你困了吗?”

良久,他才有所反应,“阿闯,给我讲一个故事吧。”

他的声音很轻,流光瞬息之间,便消弭于她的耳畔。

叶闯凑过身去,欲探过他的脉搏,却被他躲过。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思索道:“我只会讲盗墓贼的故事,可以吗?”

“嗯。”

“在二十五年前,有个有名的盗墓贼,叫老葛,手底下有三个小弟,姓卢,人称卢氏怪盗。有一天呢,他们经过某个小村,想要坐下吃酒,却没想到钱袋被人偷去了。而这个能从大盗手中偷钱的人,正是年仅十五岁的苏姐。”

“老葛见她生活困难,还带着一个三岁的弟弟,也没再要回钱财,”她顿了顿,咬牙道,“这个拖油瓶弟弟呢,我们暂且称他为二狗蛋子。”

扑哧一声,她听到他微颤的胸膛,噘嘴道:“阿宁,你可别笑,这人可讨厌了。”

他噙泪,却将她护得更紧。无瑕真元将他的五脏六腑尽数捣碎,温血就要冲破他的喉咙,他险些喷出一口血来,却拼命忍住了。

“你又笑,阿宁。”

江破云哑着嗓子,勉强笑道:“你讲,我不笑他。”

叶闯接着讲道:“他们六人不打不相识,结成了一个盗墓小队。老葛带他们去秦川下大玖墓,想盗出墓里头的金银财宝。他们好不容易打赢了两尊铜像,还未曾踏进墓门,却被身后冲出的两人抢了先,正是星姐和亮哥。原来,他们一直跟在老葛身后,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

“他们可真聪明,是吧阿宁?”见他不答,她又问,“阿宁,你睡着了吗?”

江破云缓缓睁开眼,轻声道:“我在听。”

只见月光在他的眸中映出一道光团,静谧凝重,而转瞬即逝。

她舔了舔唇,继而说道:“老葛被人摆了一道,自然不太乐意。而苏姐想出了一个法子,不进墓门,而是埋伏在外,劫去他们偷来的财宝。果不其然,成功地让星姐他们两手空空。那星姐可不乐意了,硬是追着他们,一路跟到了鬼村。”

“阿宁,我忽然想起来,”她碰了碰他,“那座鬼村,正是郑叔……”她哑然,不肯再说下去。

江破云握住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接着道:“后来,他们几人在山林里为财宝而大打出手,不料被埋伏在此的恶鬼盯上,连人带钱一齐被掠入深山。”

“所幸我爹为绂除恶鬼来此,成功地救下了他们。从此,他们七个,还有那个苏二狗,就认我爹做大哥了。”

叶闯长吁一口气,轻松道:“阿宁,我讲得怎么样?”

无人应答。

她挣开他松垮的怀抱,抬眼看去,发现他早已昏睡过去。

“你要我讲故事,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吗?”她用指尖轻点过他的下唇,再抬起时,却染上了一抹血红。她一怔,望向他紧锁的眉心,心脏抽痛不已。

“你总是睡不好,为什么?”她将那滴残血碾碎至指尖,抚平他的眉心。

在他昏迷的十几天里,她总是能听到他的哀鸣,有时在哭,有时只是呜咽,有时小声地说着什么,有时又喊着她的名字。

唯有她在,方能安抚他片刻。

领罚的时候到了,叶闯轻声道:“阿宁,我要走了,明日见。”她在他眉心处落下一个吻,临走到门前,还深深地回望了他一眼。

而庭中木槿凝露,月光如泻,已是夜深。

*

“卿卿,卿……”江破云猛然惊起,捂住嘴,撑在床沿,连连喷出几口淤血。他肩肘微颤,捶着胸膛,盯着地上那滩瘆人的殷红,后知后觉地向身后看去。

所幸她已经走了,他松了一口气,可无瑕真元的反噬愈来愈烈。

他失力一倒,紧攥着胸前的衣料,一手抓住锦被,不住地颤抖着,下唇也被他咬出了斑斑血迹。

良久,待那蚀骨之痛过去,他的全身已被冷汗浸透,只无力地摊在榻上,手打过冷硬的床沿,垂在半空中。

江破云偏头,见那雕花木窗外的木槿静立,堪比梅花更红,像极了那快意江湖的红衣少女,那般明媚,那般耀眼夺目。

人说木槿易凋,松竹长青,而不知竹柏易朽,槿花荣胜。

偏他折时,花开正好。

他撑起身,扶着桌沿,一步一顿地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了那只木匣。他的指尖抚过物什的纹路,颈间的红痕尚未消退,又是染上一层不可言说的绯红。

忽地,他身形一晃,双肘撑在桌沿,勉强稳住身子。那层薄薄的皮肉护不住瘦削的臂骨,磕出了一声脆响。他双目猩红,盯着铜镜之中的自己,手指探向脖颈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