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的夜晚来得早,在中秋以后,太阳一落山,夜幕就降临。这一天所生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大舅倌已恢复了元气。他听到屋后的山林间有豺狼,就从床上爬起身来,穿上望进财的衣服,站在门口的场地上,手里拿上一把挖锄,准备上前助战。他问道:“狼呢?在哪里?”

“你睡吧!”望进财说,“呛了水,身子骨疲乏,需要休息。”他转而又说,“还是上午跟击我的那两只豺狼,它们贼心不死!”

“来吧,来吧!”二舅倌用砍刀敲击着猪栏的木头,对着黑黑的森林喊叫,“来得正好,砍下狼头,明日好吃狼肉。”

望进财的妻子杨凤姑怀里抱着周岁的望明月,还有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跟在她脚前脚后。小孩听到大人在驱赶豺狼,吓得哭叫。杨凤姑将怀里的孩子摇了摇,说:“就是你,让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情,还连累了大舅,掉在河里,差一点要了命去。你一来到我们家里,就祸事连连,是一个灾星。”她怀里的孩子好像听懂了母亲的话,也就哇哇大哭起来。

“你怎么能怪孩子呢?”杨凤姑的母亲从屋子出来,接过小孩子,说,“还是你做晚饭吧!谁个家里没有一点事呢?”她回过头哄着小孩,“别哭了,再哭,就招惹来狼,狼一听到小孩哭声,就专门过来吃小孩。”她的话很灵,大外甥望山松、二外甥望山竹马上止住了哭声,她怀中的外甥望明月也停止了哭声。她笑道:“还是外婆亲。”

望进财和他的两个舅倌子也坐在门口的场地上,大舅倌把黄连、车前草、黄花苗在溪水里洗净,用石块砸碎,装在一个碗里。二舅倌向他大姐杨凤姑要了一点红糖,用开水冲泡,端给望进财,说:“趁热喝下,一个晚上,就消肿了。”

望进财接了过去,喝下大半碗药水,将剩下的汁水用手蘸上抹在脚趾上,也抹在胳膊上,并把药渣子敷在伤口处。这是山里人的土办法,就地取材,先自己救治着自己的伤口、病痛,如果治不住,再到山下的集镇医院去,让医生清洗伤口,给服消炎抗菌的药物。但是,最早也要等到次日天明之后,才能从大山深处动身。要是伤筋动骨,还要让人用担架抬下山去。

中秋的气候少雨,秋干气爽。一轮圆月从东山顶上慢慢地升起,将山脊上的树林映照得轮廓分明。屋子里只有松明节做的灯在客厅跳着桔黄色的光亮,同门前场地上的月光相交辉映。山林中的夜归鸟偶尔出一声鸣叫,打破了寂静的夜空。在屋后侧的山梁子上,传来“呜呜”的狼叫声,它们始终盯着望进财的家,伺机要弄出一点动静。它们不甘心就这样离去,没有吃上大人的肉,听到了小孩哭声,叼吃小孩就容易得多,小孩的肉也鲜嫩,味道更是鲜美。还有栏里的猪、羊、牛家畜,也是它们要得到的美食,只要能跳进栏里去,那些家畜就是到口的食物。狼的本性是要吃肉。望进财把它们引到了家里来,它们怎能轻易地放过这次大好的机会呢?到口的肉不吃白不吃。

望进财听到了狼在山坡林中的鸣叫声,他看了一眼黑黑的大森林,心里一惊悸。他说:“今夜不太平了。”

“这是没有的事。”他岳母说,“我们祖祖辈辈住在山里,从来没有被野兽侵袭,就是到了秋收的时候,有野猪、猴子下山糟蹋粮食,从来没有听说伤人的事情。你只要不去招惹它们,这些畜牲从来不伤害人。今天是怎么了,难道你触犯了那两条豺狼么?”岳母问他,“你打杀了它们么?”

“嘿,”望进财说,“就是在河边,我看到它们偷吃我的猪肉,追打了一下。这两个畜牲就这么记仇,一直追杀我,还要吃我的肉哩!真是岂有此理!”

望山松、望山竹看到大人们的紧张气氛,也听到屋后的山林中狼的嚎叫声,吓得哭起来。这样,又引望明月也嗷嗷的哭叫。杨凤姑经历一连串的事情,都是在望明月出生后生,就对着哇哇哭叫的望明月说:“你还要哭叫,你这个祸根,再要把狼引来了,大家都要跟着遭殃。”

望进财的两个舅倌子年轻力壮,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他们说,怎么能怪这个奶娃娃呢?今天是这两只狼找死,是送上门的肉食。今晚我们两个舅舅打下两只豺狼,为明日的外甥过周岁,上一桌子的狼肉,多新鲜的一道菜肴,也让乡里乡亲的人尝尝狼肉的味道。许多年没有吃到狼肉,让大家都高兴一下,也让乡邻一个惊喜,好在这山里显示一下我们郎舅伙的本事。

“只是我腿脚有些不方便。”望进财说,“胳膊上被狼咬了一口,两脚趾在逃命时,踢出了血。当时只顾逃命,不知道疼痛,现在有些不利索了。”他不是害怕狼,只是被狼追得有些胆怯。但是,不趁现在有两个舅倌子在这里,将两只豺狼驱赶走,他家将不得安宁。他说:“就这样吧,今夜,我们收拾两条狼。”

大舅倌呻吟一声,说:“我刚才在水里淹了一下,身子不爽,浑身没有什么劲,只怕帮不上什么忙。但是,站在场子里吆喝几声的力气还是有。”他知道狼的本性,生性狡诈凶狠,弄不好,狼真的要吃人肉哩!不过,他不能看着姐姐、姐夫一家人遭到豺狼的袭击,受到豺狼的伤害,一定要把豺狼赶走,消除隐患。他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干吧,野牲口还是怕人。我们一定能战胜豺狼。”

这时,月亮已跃上山顶,慢慢向天空走来,把皎洁的月色洒在山林上,也照在望家山峁上,把屋前的场地照得一派清辉。山林中偶尔传来一声、两声夜鸟的叫声,也有山羊、麂子的叫声,在寂静的夜晚,更加入耳。大山里的人家早已听惯了山林中的各种叫声,习以为常,不值得大惊小怪。

望进财在客厅里同岳母、舅倌们共用晚餐。忽明忽暗的松明节灯火在厅堂中跳跃,桔黄色的灯光同外面洁白的月光形成鲜明的对照。杨凤姑把三个孩早早地哄到床上睡觉,她知道今晚男人们要同豺狼斗智斗勇,不能因为孩子们的哭闹分散大人们的精力,让豺狼占了上风。她也要拿起一把锄头或扁担,上阵助威,帮男人们打杀豺狼,不把这两个畜牲赶走,怎么能安宁!

就在大家喝着鱼汤,吃着泉鱼之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刺耳的猪叫声和羊的惊叫声,望进财第一反应是豺狼袭击猪、羊。他说:“是狼在吃羊子,猪子。”他丢下碗筷,冲出大门,顺手在门边的屋檐下,抄起一把挖锄,吼叫道,“打豺狼,打豺狼!”并奔向猪栏而去,用锄头敲击栅栏的树木。

望进财的大舅倌、二舅倌也跟着冲出屋门,各自抄起一件农具,扑向前来,并且吼叫道:“嗬咳—,狼在哪里?”

望进财的岳母和妻子杨凤姑也来到场地上,站在月光里,朝着猪栏的方向吆喝:“打狼啊,啊嗬喂—”她们是女人,胆子很小,不敢到跟前去,同时,还要守在大门口,怕豺狼钻进屋子里去,叼走小孩,这在别的地方生过的事情。

五个人的赶狼声响彻夜空,在寂静的望家山峁传向四面八方。在夜里,豺狼根本不惧怕人类,这是它们的捕食的大好时机,只见一只豺狼已叼起一只羊子,咬住羊脖子,将羊反驼在狼背上,正要跳出栅栏;另一只豺狼正在撵一头猪仔子。半大的黑猪在圈里横冲直撞,看到有人来,黑猪出更加凄厉的叫声,向望进财跑来求救。那只豺狼眼看到口的猎物,哪里肯放过,在后紧追不舍。

望进财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一脚踢开栅栏门,抢步而进,举起挖锄,向那对亮晶晶的狼头砸去,只听到乒的一声响,正中狼头。那只狼被打得“呜嗷”一声惨叫,调头就跑,只是一个纵步,就飞出栅栏。望进财把手中的挖锄甩过去,正中豺狼的屁股。就在它飞出栅栏的同时,被打得一坐地,又“呜嗷”叫一声,回过头来,凶狠地向望进财“嗷”叫一声,看到望进财抢步而进,又纵身一跃,跳去四、五米之地。

望进财的舅倌依然手持一把板斧,飞快地扑向那只叼着羊子正要逃出猪栏的豺狼的栅栏外,举起斧头要劈向狼头。狡猾的豺狼见势不妙,丢掉背上的羊子,疯般地直冲而去,只是一阵风似地从二舅倌跟前纵身而去。

二舅倌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豺狼一道弧线从眼前而去,他挥起板斧砍下,只砍了一下空气,板斧砍在栅栏的树干上,足有三寸深。当他拔起板斧,转身再追赶豺狼之时,两只豺狼一前一后钻进黑洞洞的树林之中。

三个大男人各自持着器械在树林里追赶一程,只听得山坡的树林一片飒飒之声,直到山顶上。不一会儿,在山梁子上传来狼的叫声。望进财只好拦下两个舅倌子,说:“别追了,赶不上那两个畜牲。”

“只怪我反应太慢。”二舅倌跌足,说,“让那只狼从眼前飞过。就差半拍,只要一斧子砍中,那狼头就被斩下了。”

望进财说:“我敲了那狼头一下,为什么没有把豺狼打晕呢?”

他一边说一边来到猪圈边。杨凤姑早已拖出那只被咬死的羊子,她心痛那即将到手的一笔财富被狼咬没了,叹息道:“这可恶的豺狼,咬死了这只肥羊,一百多元钱被咬掉了。”

“算了。”她母亲劝慰道,“还没有被那畜牲叼去,明日还能做一锅羊肉汤,让乡邻乡亲,尝尝羊肉,要是让狼叼去了,什么都没有,大家都动动手,把羊皮剥了,把羊肉挂起来,正好明日是一道好菜,有鱼有羊肉,是美餐。”

“只能这样了。”杨凤姑两眼噙着泪光,从屋子里拿出一把尖刀,丢在地上,“剥吧,趁热剥皮。”

她的两个弟弟只好翻过羊身,剥开四腿,不一会儿,一张完好的羊皮剥了下来,在明亮的月光地里,羊脂泛着洁白的光。

望进财在猪圈里,察看黑猪仔的伤势,他拿过松明节灯照明,看到瑟瑟抖的猪仔脊背上、腿子上被狼抓伤的口子,还在流血。他让杨凤姑从灶台里刮下锅灰,拌上食用油,涂抹在猪仔的伤口上,说:“还不知道能否活过今夜。”

这头半大的黑猪是他们一家人明年的指望,还要靠它长成肥膘之后卖钱,换回食盐、布匹、针线等日常用途的开支。在明明暗暗的松明节灯光下,黑猪仔还在抽搐,它被刚才的豺狼追赶得吓破胆。望进财精心地为黑猪仔涂抹锅底灰,是死是活,只好听天由命了。

望进财的两个舅倌子在他丈母娘的指挥下,很利索地把羊剥皮,开膛破肚,将羊杂和羊肉分离开来。一股羊肉腥臊味在空气中散开来。杨凤姑将羊肉、羊杂收到偏屋的厨房里,用一口大锅将羊杂用开水淖一下,明天可以炒羊肝、羊肠、羊肚,作下酒菜。并且,把羊排、羊腿切块,先在开水里淖一下,然后用柴火炖羊肉,不然,明天现做来不及了。她对自己的母亲苦笑道:

“这还是狼帮我宰杀了羊子,让大家伙提前尝尝羊肉。要是让我杀羊,我舍不得杀掉肥羊。”

“命运是天注定,”她母亲叹息一声,说,“由不得人。狼追人,没有追上望进财,又追杀上猪、羊。结果哩,让羊替望进财抵了一命,这是好事。”她只能这样安抚着自己的姑娘,用心开导她,不然,一直如鱼刺一样梗在心里,会憋出病来。她看到女儿没有吭声,又说,“钱财如粪土,去了又来。”

“只能这样想啊!”杨凤姑终于说话了,“舍财免灾!”

这一夜,望进财和二个舅倌子在门前的月光地里抽烟喝茶,聊天,守护着猪栏。山坡上的豺狼还在树林中传来“呜呜”的叫声,预示着它们还未离去,惦记着望进财和他家的猪、牛、羊。

两个女人在厨房里忙碌着做菜,将往年的腊腿子、腊排骨、腊肥肉用柴火烧好,浸在水里,刮去外面烧焦的肉皮,露出鲜红晶莹的肉质,用土豆炖腊腿子、腊排骨,清蒸酸菜腊肉。

这一夜,望进财一家子在秋月的陪伴下,度过不平静的夜晚。在黎明到来的时候,山坡上的狼叫声才消失。林中的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地噪晨。豺狼还是潜伏在森林之中,等待时机,突袭望进财的家,它们不会这样甘拜下风,放过到嘴的猎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