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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铁岭戍卒樊河的双足重重的踏入眼前厚厚的积雪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周身是缓缓自天下坠的无穷无尽的鹅毛大雪,将那冰冷的空气吸收入肺部。

胸膛中的那颗残破的心脏在这一刻因为冰冷而剧烈的颤动着,随即源源不断将体内的鲜血供给全身,好让肺部榨干刚刚那些冰冷的气体中最后一丝养分。

以此让早已在寒冷的追捕中,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驻地。

将身后这两颗铁岭逃卒的人头带回卫所交差。

想着,樊河用拳头重重的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好让自己几乎僵硬的呼吸顺畅起来。

但感受着哪怕隔着一层熊皮,依然能够感受到的胸口铁甲的彻骨寒凉。

樊河顿感不妙。

自己的身体躯干不知为何已经感受不到寒冷。

也许是刚刚在渡河的时候遇到的那条妖狐的缘故——大概——

他猜测道。

而刚刚在雪地中毫无缘由的眩晕大概正是来源于此。

他想到这里,感受着四肢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躯干的僵硬之感令他的脸色不由得一变。

连忙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写在丝绸上的地图。

摊开对比,抬头环顾四周

之后,终于趁着这场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但这暴风雪却还未彻底吞噬一切之时,确定了自己当前的位置。

距离位于双子峰上的驻地已经只剩下不到十五里。

如果舍弃甲胄和武器,只带着御寒的衣物和两名逃卒的人头回去复命的话。

大概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够抵达。

樊河想道。

他看着手里的兵器,这是他这十年来积攒下来的全部身家。

两把长剑,一支铁矛,两支单手破甲锤,铜制金瓜。

还有自己身上这套传承了三代老铁岭卫的甲胄。

想到如果自己还想要在这场大雪中活命,趁着体温还没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全部夺走之前,回到驻地复命,以避免失期的刑法。

他就必须将自己的大半财产全部抛在路上,等待来日雪停之后再来寻找。

他便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了一声晦气。

就连左脸上的刺字也在恼怒中发烫了起来。

是的,樊河并非是奉朝廷之命世代驻守在帝国遥远的东北边陲之地的军户。

虽然事实上他们和那些帝国最好的,最忠诚的守边军户并没有什么两样。

铁岭卫中,除了那些每五年轮换一次的当官的。

其它从卒子到百户,乃至于千户,全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历代天子举家举族贬斥到铁岭戍边的罪臣的后代。

这其中有洪武罪臣,有靖难遗孤,有正统失军丧城的罪将,还有成化党争的失败者……

各式各样人物,无论曾经多么显赫。

只要触犯了天威,朝廷和天子便会毫不留情剥夺掉他们曾经所拥有的一切荣誉。

并且在他和他的后代身上世世代代的烙印上那些记录着他们“大不敬”的可耻罪名,子子孙孙在帝国的蛮荒之地,用血肉和生命来为他们触怒龙颜的大逆赎罪。

樊河一边忍痛剥离着身上的铠甲,一边想道。

铁甲之中的内衬因为之前追捕那两名逃卒的时候下水泅渡,而完全打湿,如今已然尽数结冰,起不到了它本该承担的缓冲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