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来得格外早,当秦月夕把所有菜肴都做完的时候,天早已黑透了。

今日的家宴原本只该是各家的小宴,明日除夕才是所有人欢聚一堂,只是鬼手李提前一日到来,为了要招待他又追加了几道菜肴,秦月夕在征求过顾父顾母的意见之后,把顾师傅一家也一并邀请上了。

按说以顾师傅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参加顾家的家宴的,但顾家上下都对他礼遇有加,从不曾当做是自家的食客或者下人,反而如同家人一般相处,所以也没人觉得邀请了顾师傅一家就是自降身价。

秦月夕在准备宴席之前就拜托顾梓晨去顾师傅的小院发出了邀请,虽说顾师傅推辞了几次,但耐不过顾梓晨诚意拳拳,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随着夜幕降临,老两口也一早沐浴净身,换上一身新衣,喜气洋洋地等着赴宴。

“师父,那宴席还是您二老去吧,我的身份……不合适。”

叶长卿也在顾师傅的屋子里, 同样也换了一身新衣,周身打理得整洁清雅,俨然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的表情看起来却有些为难,显然并不很情愿去赴等下的

那场宴席。

“长卿,这是顾家老爷夫人给的脸面,也是顾少爷和少夫人的一番心意,你总觉得他们是将我们两个老的当做下人使唤,可你看看哪家的下人能上主家的宴席主席面?”

“你也是因着被我视为亲子的关系,才有此殊荣,若是你不去,怕要被人说你自傲拿乔了。再说,今晚李先生也在,难不成连李先生的面子你也要驳?”

顾师傅忍不住念叨了几句,叶长卿也不如以往抵触心理那么重,虽说觉得那话还是有些刺耳,可也能皱着眉听进去了。

“是啊,长卿,你在顾家也住了一段时日了,顾家上下对我老两口什么样,你也是都看在眼里的,难不成现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顾夫人也跟着说了一句,她也知道叶长卿心里有个解不开的疙瘩,只当是他对秦月夕有误解,却不知其中另有蹊跷,所以对他也多是见缝插针地劝解为主。

“那倒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我觉得您二老就罢了,以我的身份,真是连勉强入席的资格都没有。”

叶长卿苦笑一下,他对自己的身份有着很清醒的认识。即便是师父的亲儿子,

上席面都勉强,更不用说他还只是一个义子身份的徒弟而已,就算是人家给这个脸面,自己也不能因此而忘形。

“顾叔、婶子,长卿哥哥。”

一声娇滴滴的呼唤打断了三人间的对话,却是林芳致来了。

她这一亮相,非但没有让屋里的三人眼前一亮,反而都不约而同地皱起眉来。

林芳致穿着一身水红色的锦袄,领口袖口缝着细软蓬松的獭兔毛,腰身收得极窄,显得一把腰肢盈盈一握。

下身一条十幅长裙,用一条月白色丝绦拦腰系住,又挂着香囊、玉佩、流苏等,随着脚步移动如同流水涟漪层层漾开,显得格外身姿袅娜。

更不说她细细上了妆容,还将三千青丝挽成元宝髻,配上步摇钗环、耳铛花钿,打眼一看可比一直素面朝天的秦月夕更富贵华丽。

“芳致,你这是什么打扮?”

顾夫人是苦出身,虽说顾师傅晚年得鬼手李和秦月夕的赏识,过上了富家翁的日子,可她两口子还依旧是节俭朴素的样子。

再说如今他们也学了不少高门大户里的规矩,知道这服饰装扮可不是随便就能弄的,就不说若是

二老有亲闺女在都不敢做这样的装扮,更何况林芳致还是他们庄子上的婢女总管,说白了不过是个下人的下人的身份,做这样的打扮岂止是僭越了。

林芳致笑容一僵,声音又甜了几分,走到顾夫人身边坐下,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婶子,这袄裙的料子是长卿哥哥送的,我自己亲手一针一线缝起来的,想着趁今日给您二老看看添个喜庆。”

“这些首饰也是长卿哥哥送的,我一直小心收着,总也没找到机会戴,今日……拿出来配我这一身衣裳倒是正好。”

她说话时一双美目水波盈盈,时不时向着叶长卿瞟上一眼,又含羞带怯地别开视线,从表情言语到动作都充满了暗示意味。

顾师傅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下来,他已经从秦月夕那里确认了自己身边那一系列事都是林芳致搞出来的,尤其是对叶长卿做的事更是让他无法原谅。

若不是秦月夕不想在过年的时候搞得人人都不愉快,顾师傅真恨不得现在就拆穿林芳致的真面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要跟她虚与委蛇,忍到快要吐血。

他实在是想不透,自己从不曾亏欠过林芳致

,虽然她的身份是个婢女,但他也一直把她当做未来的儿媳看待,这几年非但不曾短少吃用,反而让她过得不必一般的富家千金差,可最后换来什么?

换来她两面三刀的算计,心狠手辣地背后捅刀子。

居然是活脱脱地养了只白眼狼出来。

“这一身好看是好看,也就是你在咱们面前穿穿罢了,还好不会现眼到顾夫人和顾少夫人面前去,否则让人说咱们不知礼数、不懂规矩,也对不起人家给咱们做下的这副天大的面子。”

顾师傅一席话出口,让林芳致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她惊诧地看着顾师傅,半天才勉强开口道:“顾叔,您说什么呢?咱们不是等下要一起赴宴去吗?我精心打扮着些,也是给您二位长脸,怎么您却说我是现眼……这……我……”

她话未说完,泪珠已经噙在眼圈儿里打转了,又慌忙低下头去,欲盖弥彰地掩饰一番,裙幅上顿时溅上几滴水渍,颜色也变得深沉起来。

她原本还等着顾夫人或者是叶长卿替她说话,可是左等右等之下也不见二人说话,反而是她一直低着头,被满头珠翠坠得脖子都酸得要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