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孙止忧悄悄来到梁若奇跟前:“将军,你且同我来。”梁若奇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便只是跟了上去。 孙止忧领他到池水边,月光皎洁地映在池水上,冷风过境,捏起一阵阵涟漪。她从附近的草丛中取出一盏做工粗糙的花灯,递给梁若奇:“想必将军很想放花灯吧,今天可是还愿了哦。” 梁若奇愣了一下,心中溢出一丝别样的感受来,有点暖,有点甜,有点儿从未体验过的陌生之感。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孙止忧挠挠头,笑得有点傻:“怎么?是太丑了吗?” 梁若奇摇摇头,说:“没有,我很喜欢,谢谢你。” 她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不必言谢,我只是在报将军的恩,使些小花样来让将军高兴些罢了。”她又从袖中取出火折子,说:“快点吧,把它点亮,然后你就可以许愿啦!” 梁若奇接过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将花灯中间的蜡烛点,将这个无字的花灯放入池水中,任其飘向池水中央,打转,再转,转入一场风花雪月,灌进一腔阳春水。 孙止忧看着梁若奇月光映照下的侧脸,心满意足的笑了,好像之前的期待都有了着落,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孙止忧捡起旁边的一根树枝,指向梁若奇:“将军看剑。” 梁若奇愣了一下,随即做出受伤的姿势:“你这无影剑杀伤力可真大。” 孙止忧笑起来,梁若奇也跟着笑,笑声与月色融为一体,笼罩着整个小院。 将军捡了个柔弱的戏子回来。那戏子十分的白,与久经沙场肤色健康的将军站在一处,更是耀眼。他体态柔弱,行动如弱柳扶风,未束发时便似个多情的美娇娥。将军将他安排在自己房中,与东玉孙止忧一处,做些细致活儿。 戏子名唤五一,没有姓,只有名。他不仅是外貌像个女子,内里也像个女子,与孙止忧和东玉可谓是打成一片,无话不谈,仅仅几天,他与东玉的关系便与东玉与孙止忧的一样了。连梁若奇房外的侍女也喜欢与他交谈。 这天,大家谈到了自己理想中的伴侣的样子,侍女们有的说要貌比潘安,有的说要财胜陶朱,还有的要越司马相如,当然也有几个大胆的侍女说想要梁若奇将军这个样子的。东玉和孙止忧不语,问到时,东玉只是说看缘分,孙止忧却讲起了自己邻居家与自己年龄相差不多的赵果大哥。 “我曾爱慕过我邻居家的赵果大哥,我们小时候还打过架,他经常给我取一些外号。” “那你还喜欢他。”一个侍女不理解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所谓的日久生情吧。话说,阿方与赵果还有几分相像。”阿方是将军府新来的家丁,不在梁若奇房中伺候。 其他人正要说些什么,一个声音便打断了她们:“东玉,我正找你呢。” 众人行礼,完毕,东玉问道:“将军找我何事?” “你去把昨日李公子送来的糕点给老夫人拿去,我娘她最爱吃这糕点了,我不喜欢甜食,留在我那儿没用。你快去。” 东玉回应:“是。”便离开了。众人见她离去,也散去了。孙止忧朝梁若奇那个方向走去,待到走到梁若奇身边的时候,梁若奇也转身开走,与孙止忧并行。 他低头问孙止忧:“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起劲。” 孙止忧笑笑:“不过是些闲事,将军不用知晓。” 梁若奇抬起头来看前方的路,不再追问。“纵使你不言,我也知晓。”梁若奇在心中这样想,因为他这一次又听到了。偷听墙角不是什么雅事,但她们声音太大了,不想听到都难。其实是梁若奇耳朵太好了,毕竟在战场上待了这么多年,听力早已被磨炼出来。 回到房里,五一正在擦拭案几。他们走进来,他的案几也擦干净了。他收好抹布,朝孙止忧走过来:“孙止忧,一起去打水啊。”孙止忧点点头,跟他一起出去了。 梁若奇跪坐在案几前发神,想到:“阿方,我倒想见见,看这与孙止忧的赵果大哥相似的人长什么样。”他心里面酸酸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这么想。孙姑娘报完恩,说不定会请求回家,她弱女子一个,自己住在茅草屋内怕是会受冻挨饿……可是他忽略了,有些恩情,是还不完的。他的善良,早就变成了厮守一生的羁绊。 孙止忧与五一一同去打水,五一在路上一直讲笑话给孙止忧听,孙止忧听了,便只顾哈哈大笑,手里水桶中的水四溅出来,把她的裙摆都打湿了。管事的婆婆,也就是老夫人从小跟到大的贴身侍婢从他俩旁边过,见他们两人笑得全身发抖,水撒了一地,就叫住他们:“你们两个,过分了哈,一直在笑

,水都撒出来了。”他们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笑,那个管事婆婆生气了:“就罚你们两个提着水桶站在原地一个时辰,我看你们还笑得出来不。” 孙止忧与五一听命,立在原地,只是他们还在偷偷地笑,根本停不下来。管事婆婆生气地走开了,孙止忧像是不笑了,转过来看了一眼五一,五一也转过来,两人一对视,又默契地笑出声来。也不知道笑了多久,他们两笑不动了,这时梁若奇也带着东玉来捞人了,见他们两个立在那儿,一高一矮,不禁想到:“这两个活宝。” 他无奈地走过去:“你们两个不用站了,快去该做什么做什么。”他们两个得令,提着水桶快速朝梁若奇房中走去。梁若奇看着他们离去,在后面摇了摇头。东玉忍不住笑道:“他们两个,好生有趣。”梁若奇转身看东玉一眼:“你这样觉得?”然后大步走开了。东玉不笑了,停在那里,挠着头,思考自己说错了什么,看见梁若奇走远,才后知后觉地快步跟上去。 五一跟侍女们都走得近,他本人会唱歌会跳舞的,就有侍女认了他当师父,于是一天到晚,都有人跟在他身后喊师父。孙止忧与东玉聊到这事: “这五一,这么多人追着他喊师父,可抢手得很。”孙止忧漫不经心的说道。 东玉笑了:“这几声师父,不清不白的,另有所图呢。” 的确,五一说话温尔雅,声音柔美,若是个公子哥,怕是建康城中的年轻小姐都要倾心于他。他又懂女人的心,对谁都一副知心知己的模样,与那些侍女,是最聊得来的。 一日,东玉与梁若奇都不在房中,五一凑过来:“听说你是来报将军的救命之恩的。” 孙止忧放下手中整理的东西,抬头看着他:“怎么?” “她们说你是以此为借口来勾引将军的 ,还说你姿色平平,怕是不能如愿以偿,成为将军夫人。”五一试探性的看向她。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冷漠:“怎么?你相信她们说的吗?” 他摇摇头:“我要是信了就不会在这里与你说话,而且,我觉得你长得挺乖的,不像她们说的,你很丑。” “是吗?”孙止忧低下头,继续整理手中的东西。 “我是将军用银子从梨园里换出来的,我也感谢将军的赎身之恩,不然,我可能一生都是个火不起来的戏子,永远都无法唱名角儿。将军告诉我,有机会他会将我举荐进皇室,天天唱名角儿。我在这里做工,只是暂时的。”五一的眼神从暗淡无光到渐渐明亮起来,奕奕有神。 “那恭喜你。”孙止忧抬了一下头,看见他眼中的光,又低下头去。 五一换了个表情,笑着看着她:“你会来看我唱戏吗?” “当然会,谁叫我们是好姐妹呢。”孙止忧还来不及回答,就被刚进来的东玉截了胡。 两人都朝东玉那里看去。东玉继续说道:“到时候要见你这个名角儿,可不容易了。” “说笑了。”五一谦虚道。 “哦,对了,你那几个徒弟得闲了,正在找她的师父,要学学唱歌,试试跳舞呢。你快去吧。”东玉好心提醒道。 “好,我这就去。”五一疾步跨大门离去了。 东玉目送他离开,又转回头说:“将军是真的心善,这么多人抢着要报将军的恩。” 孙止忧抬头笑笑:“就我跟五一两个,怎么算多了?” “你可不知道,将军自回府后,每月都要去城郊布帐施粥,有好几个人家说要把女儿嫁给将军做妾,送给将军作奴,将军都拒绝了,就只有你们两个,将军觉得实在困难,就带到将军府来,安排在将军身边。”东玉边走进来边将东西放好边说道。 孙止忧恍然大悟:“今日将军定是又出府施粥去了吧,怪不得阿城他们几个都不见了。” “孙姑娘,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呢。”东玉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 孙止忧尴尬地笑笑;“我会注意的。” 五一这边,几个侍女缠着他要跳舞,他便细心地教她们,一个一个细节的去抠,确保完美。他的声音细细的,说话软声软气的,很温柔,也很有耐心。侍女们看他的眼神,有仰慕,有暧昧,也有一丝另有图谋。 到刘琦的时候,她一个没站稳,重心倒向一边,差点摔倒。幸亏五一接住了她,四目相对时,刘琦害羞地别开了眼。别看五一行时如弱柳扶风,力气还是很大的。 孙止忧出来倒水,看到这一幕,想起那天梁若奇接住她,不禁心绪有些凌乱。“那么久的事了,你还记着。”孙止忧心中默念道,“你莫不是真起了什么不轨之心吧?”她摇摇头,匆匆从她们边上穿过,连五一的呼唤都没有理会。 孙止忧回到梁若奇房

中的时候,差点儿撞上从房内出来的梁若奇。他们离得很近,孙止忧刚好到梁若奇肩膀下面,胸膛上面一点。他们两个都准备让对方,结果左右移动将对方挡的死死的。孙止忧抬头正想说什么,看见梁若奇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接着是他的声音:“你别动。”然后他在她的视野中所见部分变小,最后消失在了余光中。 孙止忧回到房里,愣愣的,东玉喊了好几声她才回应,又忙忙慌慌的投入东玉安排的任务中。 梁若奇走在走廊上,想起孙止忧方才在门口与他互相让路的事情,想起她抬头时懵懂的眼神,不禁嗤笑出来。 路过后院的时候,他看见五一在教几个侍女跳舞,就停下来看看,心中思索着今后如何安排五一。他站了一会,一个侍女发现了他,就行礼道:“将军好。”另外几个侍女也陆续行礼,五一闻言,也转过身来朝梁若奇行礼。 “你们继续。”梁若奇对她们说。那几个侍女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会儿,又拉着五一说这说那的。梁若奇看了一会儿,就走开了。 是夜,孙止忧铺开信纸,准备给那个空无一人的家里写信。梁若奇教了她近一年的如何认字写字,如今,她已经能够写一些简单的信件了,字也工整了不少。她千里迢迢来到建康,晏城那边,要时有信才好,不然她这一走,父母以为她不在了都有可能。信的内容大致是:“女儿一切安好,勿念。”之类种种。她既期望着家人早些团聚,又放不下将军府这边报恩的事宜。她曾想过要上山去找她的兄长,随他也去做个道姑,整日参透一些道法,可是,她被报恩困住了,从始至终。回将军府,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有些恩情,用尽一生都无法还清,甚至越积越深,成为另外一种磨人的感情。 古人说的以身相许,是真的,不然,天下也再没那么一个简单快捷又不伤人的解法。 梁若奇还是在案前夜读,东玉在一旁研墨。孙止忧进来时,梁若奇刚好读到上的“爱”字,他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只见孙止忧看着他,从门口缓缓进来,悄悄合上门。孙止忧走到跟前,如往常一般接过东玉手中的墨,代替东玉的位置,在梁若奇身旁跪坐下来。东玉默契地起身出门,关上门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今日准备习哪个字?”梁若奇侧头问孙止忧。 “就习将军刚刚看到的那几个字吧。”孙止忧转头对梁若奇俏皮地笑道。 “好啊,那先学‘爱’字。”梁若奇明了,低头在纸上写下“爱”字。 孙止忧点点头,也跟着写下,写完后,她看着梁若奇半侧的脸,问道:“那爱是什么呢?” 梁若奇放下笔,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时,他愣住了。孙止忧很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眸,期待他的回答。 他回过神来,转回头去看纸上那个字:“爱啊,就是你父母对你,你兄长对你……”他一时竟想说“我对你”。他在心中思忖,竟一时无语。 孙止忧催他:“还有呢?” “还有你爱人对你。”梁若奇终于圆回来,他有些心虚地看向她,见她受教的样子,一时哭笑不得。他莫名地想摸摸她的头,叫她傻瓜。可是他隐忍住了,对她淡淡一笑,又开始学下一个字。 他们学到半夜,孙止忧回去的时候,东玉已经睡着了,她轻轻扣上门,摸着黑,也钻到床上去,很快便睡着了。 五一面圣的机会很快就来了,宫中要为那个名唤司马霍莹的公主办生日宴。梁若奇一早便带了五一进宫去,托了关系,为五一安插了一个节目。五一也叫上了几个梨园好友。今天,他第一次作角儿,大家都为他高兴,临走时,他那几个徒弟拉着他的袖子道了不知几声珍重,毕竟事一成,将军府便是容不下他的,到时候要见,除非进皇宫里去了。 东玉和孙止忧也舍不得五一,五一走时,特地来朝她们两个道离别,上马车时,五一转回头来,深深地看了孙止忧一眼,又抬头看了将军府的门匾一眼,才没入马车之中,不再回头。 五一和将军走后,孙止忧与东玉又开始忙碌起来,空余的时候,东玉凑到孙止忧跟前:“五一是不是喜欢你呀?” 孙止忧看着她:“你别乱说。” “方才他走的时候还特地回头看了你一眼,我都瞧见了,你遮掩啥?”东玉很认真。 孙止忧不语。 “哦,我知道了,你喜欢将军对吧?”东玉观察着孙止忧脸色的变化。 孙止忧本来不想露出什么表情,可是脸红表明了一切。东玉正了正颜色:“你不要想了,你与将军没有可能,我劝你报完恩,就赶快离开将军府。” “我……”孙止忧正想说什么,又被东玉打断:“哦,我差点儿忘了,你要报的可是救命之恩,终其一生可能都报不完。没办法,你

就赖在将军府吧。” 孙止忧转回头去,不语。 东玉见状,拍拍她的肩:“要是你走了,我会舍不得你的。” 孙止忧笑笑:“是。” 东玉见她笑了,虽然很勉强,但她还是放下心来,继续做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