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话,糜旸现在真想举起张温手中的青冥剑朝他捅去。 张温是奉命行事不错,但现在张温就犹如当初孙权派向关羽求亲的使者一般,是孙权想实现一个阴谋诡计的载体。 本来有着关羽的例子在前,糜旸亦可以如他一般痛骂孙权以坚定自己的立场。 但问题是现在的情势,与当初关羽遇上的根本不同。 当时孙权是为他的长子孙登聘关羽次女为妻,这至少在明面上孙权是将自己摆在和关羽同等的地位上。 但现在孙权既奉剑又送女为妾,这态度以他的身份来说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这让糜旸怎么开口骂他? 妾在古代根本不被看做人,只是个物件。 江东之主孙权为了讨好糜旸,为了“认错”,将自己的嫡长女当做物件送给糜旸。 结果他这么卑微且诚恳的态度,却引来糜旸的一阵痛骂。 那以后等刘备死后糜旸执掌国政的那一日,孙权肯定会以“心有惶恐”的理由叛变大汉。 并且他的这个理由还会得到世人的同情,并让糜旸遭受一场巨大的非议。 孙权的政治天赋是非常高的,这一点是他能保守江东的最大原因。 或许旁人看不出刘备对糜旸的安排,但以他的政治嗅觉,肯定是察觉到什么,才会有今日他派遣张温向糜旸的示好行为。 到现在糜旸才真正完全发现,孙权的用心有多险恶。 之前关嫣乃至于糜旸自身的判断,都太低估孙权这个人的政治手腕了。 孙权为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但是这也不能怪糜旸,毕竟世人谁能想到孙权竟会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来达成他的目的呢? 以糜旸本来的想法,无论孙权提出的示好条件是什么,他只要温和地当众拒绝就好,但现在糜旸发现他处在一个不能拒绝的地步。 现在最棘手的就是,张温通过言语将孙权赠剑与赠女的行为捆绑在一起,糜旸要么全都接受,要么全都拒绝。 别无他法。 除非他能拿出让天下人都认同的理由。 因为他来日会是大汉的辅政大臣,他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代表着大汉的态度。 可是糜旸又不能接受。 不然今日一旦定下这姻亲名分,那么往日在对江东的问题上,糜旸的身份就会变得十分尴尬。 孙鲁班是妾不错,但三国以来有太多天下名士因妾废妻,因妾废公了。 在有着那么多的实例之下,不能不让世人对糜旸将来的立场有所疑虑。在怀抱着复杂的心情之下,糜旸来到了张温的身前。 这时的张温依然保持着手捧青冥下拜的姿势。 而这时宴席之外的台阶上,亦缓缓出现了一位头戴刘氏冠的老者。 他赫然便是不请自来的刘备。 刘备在来到宴席的门外时,并未选择直接入内,他也及时以天子的威严止住了一众欲入内禀报的汉军。 刘备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外,倾听着场内的动静。 而当刘备在门外汉军的禀报下得知了张温方才的言语后,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好看起来。 有着意外,有着忌惮,更多的却是揶揄。 虽未入内,但刘备现在大概能猜出糜旸心中的想法是什么。 想到这点,刘备脸上的揶揄之色更甚。 子成终究还是对孙权有些轻视了。 不过这样也好,今日的事足可以给子成一个教训。 怀抱着这种想法,刘备修长的身躯不禁又凑近门口一些,他想听清楚些糜旸将会怎么应对场中的变局。 糜旸尚不知道刘备正在门外,他只是在场内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将手缓缓伸向张温举起的青冥剑。 看到糜旸的这个动作,场中大汉一方的官员心中全都紧张起来。 那些想着为糜旸好的大汉官员,更是差点直接出言阻止。 其实当然也包括关嫣。 只是那部分大汉官员阻止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拒绝容易,但理由很难。 至少目前场中的一众大汉官员,心中都未曾想出一个足以让天下人接受的理由。 而下拜的张温在察觉到糜旸的手伸向他时,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些喜色。 至尊,温终不辱使命。 张温脸上的喜色被一直观察他的糜旸所察觉到。 但是糜旸却毫不在意。 因为就在刚才踱步之间,糜旸从脑海中回忆起一件数年前的事。 糜旸从张温的手中取过青冥剑,在众人面前他当众将青冥剑的剑身从剑鞘中拔出。 看着那散发着屡屡寒光的剑身,他的脸上流露出十分“喜爱”的神色。 虽然说在当世因为经济的发展程度不同,北方整体的锻造工艺强于江东,但那是于整体而言。 若单单论一二把宝剑的锻造,江东的铸剑工艺可谓是由来已久,并且一直独步天下。 而众人见糜旸脸上浮现对青冥剑的喜爱之色,纷纷都觉得糜旸要接受孙权的示好了。 只是糜旸这时却突然问张温道:“慧恕可知季札赠剑这个典故?” 季札赠剑的这个故事讲的是: 季札出使路过徐国时,徐国的国君非常喜欢季札佩戴的宝剑,但是没有敢说出来。 季札心里知道徐国国君的意思,可因还要出使中原各国,所以没有马上将宝剑献给徐国国君。 后来季札出使回来后经过徐国,徐国国君已经死了,季札于是就解下宝剑,挂在徐国国君坟墓前的树上,然后离去。 而在这个典故中,最让后世人感到向往并津津乐道的乃是季札与他随从的对话。 季札随从问他:“徐国国君已经死了,还要把宝剑送给谁呢?” 季札回答说:“不是这样的。当初我心里已经决定要把宝剑送给他了,怎么能因为他死了就违背自己的诺言呢?” 正是因为这一问一答,体现了季札遵守诺言的高尚节操,而这种品德在秦汉之际是极为受人推崇的。 这更体现了剑在秦汉士人心中,是有着忠贞不二的含义。 很多士人,一生的贴身佩剑只有一把。 听到糜旸提起这个典故,在座的许多人中或许有部分人不知道,但是身为吴人的张温一定是知道的。 季札乃是春秋吴国时的宗室,因为他数让王位的高尚作风及出使各国的机智表现,在史上的评价非常高。 季札更是圣人孔子都加以推崇的贤者。 对于这样的家国古时贤人,没有人会不感到骄傲,并以此为榜样,特别是对于一向被世人贬为蛮夷的吴人来说。 所以当糜旸提起这个故事时,张温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自豪之色,他答道:“家乡贤人事迹,温一日不敢或忘。” 只是张温在回答完后,脸上却浮现不解之色。 没来由的糜旸突然提起这件事作甚,难道糜旸是在暗示他们吴人会不履行诺言将孙鲁班送来? 不止张温对糜旸此问不解,在座的所有人都对此不解。 而糜旸却没有让他们不解太久,在张温回答他完后,看着张温脸上的不解之色,糜旸脸上流露出笑意。 张大名士,就怕你不知道这事呢。 他将手中的青冥剑重重插入剑鞘之中,然后将手中的青冥剑连剑带鞘的交还到张温手中,他口中断然拒绝道: “这把剑我不能收。” 当糜旸的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张温及一众江东使团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脾气较为暴躁的沉咨直接上前一步,对着糜旸厉声问道:“我主姿态已然如此,而左将军却还出言拒绝,是瞧不起我等吴人吗?” 在沉咨这句话的引导之下,他很自然的将糜旸拒绝的行为,引申到糜旸瞧不起吴人的立场上。 沉咨的反应如此快,除去他本身善辩之外,他在来之前一定有得到孙权某些方面的点拨。 而在沉咨的言语之下,一众江东使臣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就是场内的很多汉臣都将眉头紧紧皱起。 只是面对沉咨的厉声喝问,糜旸都懒得搭理他。 张温是正使代表着孙权,在身份上与糜旸基本等同,可是沉咨算什么东西? 糜旸澹澹带着冷意瞥了沉咨一眼,就是这一眼吓得沉咨不禁后退。 在沉咨后退之后,糜旸方才对着张温解释道:“人活于世,诺言为重,正如当年的季子一般。” “慧恕及太尉有所不知,当年我在成都离任北上之前,曾拜访过丞相诸葛公。 在那次拜会之中,诸葛公有意收我为徒,并曾许诺若我能通过他的考验,便将他的贴身佩剑赠予我以为信物。” “剑乃忠贞之物,而以剑为信物,人一生自然当只有一次。” “说来惭愧,数年来旸一直未通过诸葛公的考验,因此一直未曾得到诸葛公的佩剑。 然既然诸葛公与旸有信约在前,旸当一辈子孜孜努力以求成约,又岂能三心二意,别取他人宝剑以为信物,又以为贴身宝剑呢?” “吾非不爱青冥也,凡事有先后,吾心已许诸葛公。 今转受青冥,是欺心也。爱剑失信,旸势必不为也。” 当糜旸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后,张温勐然抬起头,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糜旸。 面对张温那不可置信的目光,糜旸微微抬肩,表示他的“无奈”。 孙权悔悟示好他是想接受的,可是孙权悔悟示好的太慢了,这又不能怪他,他可是抢手货。 而随着张温不可置信的看向糜旸,江东其他使臣的脸上则是浮现巨大的错愕之色。 】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若这件事是真的话,那么他们今日的行为是来搞笑的吗? 打着前来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