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五

“啊,这样吗”叶晚星一愣,眼底涌出失落,低低嘀咕了句“那便白日再来拜访吧”,撑出一个笑容,向萧峋盈盈一礼:“你唤雪声君师父,想来便是萧峋了。多谢萧道友。”

“夜已深,不叨扰萧道友了。”

言罢提裙转身,足踏铜铃,翩然远去。萧峋冲着她背影道:“叶山主走好。”

待得这人从视线里消失,萧峋扯下唇角,转回身去,继续俯瞰沉在黑夜里、几乎快要没了轮廓的山峦,神情模糊难辨。

谢龄的屋子里有一座水钟,萧峋离开客舍时,谢龄走去看了一眼时间,到现在已有半个时辰。

想起萧峋离去前的神情和离去时的背影,谢龄不免担忧。小狼崽子的情绪是可见的失落。莫非和他们分开后遇上了什么事不像,依照萧峋的性子,有事定会直接与他说。

那会是什么原因总不至于是听说自己可能会多一个师母,开始有小情绪了吧有师母难道是坏事吗又不是后母。谢龄不理解,在卧房里坐了一阵,又站了一阵,决定出门去找萧峋。

萧峋不在附近,但找人并非难事,谢龄将神识往外一扩,寸寸地漫过山岗,没多久,便在某块山石上寻见这人。谢龄推门去找。

萧峋所在之处是一片山崖,背后密林丛生,眼前山峦起伏,视野开阔。夏夜里有萤火,在虚空里飘飘落落,仿佛追逐着什么。谢龄提着萧峋给他的那盏灯,迎着夜风萤火踩上山崖石板,脚步轻盈。

萧峋背对着他,由先前的站姿改换成了坐姿,手里抓了根狗尾巴草,上上下下晃圈儿。他身上流露出的气息与其说懒散,不若称之为不耐烦。

谢龄人没走到萧峋身侧,声音先丢过去:“不在屋子里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师父”萧峋唰的转头。谢龄离萧峋近了,见他漆黑的眼眸被萤火灯辉照亮,神情甚是惊喜。

“嗯。”谢龄应了声。

萧峋坐着的这块石头宽敞,却因他不偏不倚坐在正中,很难再容下第二个人。他往旁侧挪了挪,给谢龄让出位置。谢龄极自然地一撩衣袖,坐去这人身旁,把提灯放到地上。他听得萧峋低低地喊:“师父。”

“心情不好”谢龄偏首,目光落在萧峋侧脸上。这人抿着唇,脸庞的线条,活似有人欠了他一座金山。

萧峋没答这话,甩了甩手上这根狗尾巴草,问:“师父是来找我的么”

谢龄抬抬眉梢,反问他:“深更半夜来这里,不找你,难道找鬼”

萧峋这才把脑袋转过去,扫了眼那盏雕了狼图案的灯,眸光来到谢龄指间,再顺着手指往上移,掠过脖颈,落到他被月夜清光照亮的唇间,尔后猛一下抽离,又把脸别开。

“那你找到了。”这一声说得很轻,紧跟着瓮声瓮气地问:“师父明日有空吗”

“想做什么”

萧峋慢慢吞吞地说道:“师父一向喜爱字画,小镇里有间不错的字画铺子,想带师父去逛一逛。”

说这话,萧峋仍是垂着头。从谢龄的角度看,活生生就是个耷拉着尾巴的小狼。谢龄本就是心软了出来找他的,眼下见他这般,愈发无奈。

偏生萧峋还嘟囔着说:“其实我就是想要师父多陪我一会儿。”

谢龄连伸出手去敲这人脑袋都不忍心了。他垂眼复又掀起,生硬地板起脸,说:“练过剑之后再去。”

“还要练剑么。”

“什么时候练完剑,什么时候去。”

这便是同意的意思了,萧峋心中涌上些欢喜,但也仅是些许。叶晚星说她白日里再来拜会谢龄,可不能让她撞上。萧峋寻思着,听得谢龄道了声:“回去了。”

“哦。”萧峋低低应道。

谢龄提灯起身,萧峋跟在身后,瞥着这人被风牵起的衣角,心说大不了寅时便起来练剑,练到谢龄起床。谢龄的作息很规律,辰时不到便起身,清吾山再怎么想和人间道联姻,也不可能挑那样早的时候来访吧

这人说到做到,在床上睡了个囫囵觉,夤夜时分,便整好衣衫推门而出,拿着剑去到庭院中。

凝在枝叶间的露水未晞,檐下廊外灯笼早灭,剑上光华是此间唯一的亮色。但这剑练得并不如何走心练剑人的心神全在谢龄那屋子里,时刻注意着里面的动静,对手上动作是否偏了、力道过轻还是过重浑不在意。

过了一个时辰,日晷的指针指向卯时。天色仍旧蒙蒙,不过又有二三人提着剑来到庭院人间道弟子都勤奋。萧峋同他们道早,混在几人之间出剑落剑,不时还向身旁人请教几句。

萧峋稍微认真了些,估摸着时辰又练了一阵,收剑走去谢龄的主屋。

日将出,东面的云彩仿佛被人绘了一笔,金辉灿烂得要溢到山间来。谢龄掀开被子起身,洗漱,换下寝衣梳好头,将门一拉,见到的便是萧峋背对他坐在石阶上的画面。这人银毛脑袋轻轻晃动着,手上拿了个东西,似乎在做什么细致手工。

听见门上传出的响动,银毛脑袋蹭的回头,眼底盈满光芒,语带惊喜:“师父,你起床啦。”

谢龄偏头打量了一下这人手里的东西:一把锉刀和一小根木头,看样子是在做木雕。

“你今日倒是早。”谢龄道。

萧峋从阶上起身,把锉刀和木头往衣袖里一丢,笑眼弯弯说道:“徒弟练过剑了。”

“练过了”谢龄不信,这家伙的懒散他是知晓的,睡要睡到日上三竿,练剑只能在下午和晚上。

萧峋早有准备,抬手往外一指,指向花厅之外的庭院,说:“同修们都可作证。”

谢龄自然不会过去求证,也明白这家伙一大早就守在他门口是为了什么,敛敛衣袖,道了声“走吧”。

他们从偏门离去。谢龄走在萧峋半步之前,择了条无人之路,踏着与平日无二的步调下山。

山下小镇也与谢龄昨日上午见到的无甚差别,街巷冷冷清清,但来到卖吃食的街上,食物的烟气蒸腾起来,又显出温馨。萧峋领着谢龄走进一家早点铺子,吃了这里特有的羹汤,然后才去他说的字画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