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便陷入巨大的黑暗,黑暗兜头笼罩下来,把她拉进一个无边无际的幽长而狭窄的梦境,四周都是墙壁,触手可及的冰冷,空气随之而稀薄,于是她感到窒息,没什么拼了命的扼住她的喉咙,然而她就是感觉呼吸不畅,那些空气似乎变得比她曾经经历过的所有空气都要粗壮,它们像一根藤,像树的根须狠狠的扎进土地,它们无法穿过她的鼻孔,她丧失掉了自由呼吸的能力。

然而她必须要适应,在这个社会上。她仍旧想活,生的欲望支配着她,她从来没像如今这样如此渴望欲望光临她的身体,她盼望那叫欲望的东西也能像树的根须一样狠狠扎进好的心里,在里面生出期待在长的渴望来,不远处似乎有亮光,陈莫菲调整自己的呼吸,朝那光亮走过去,然而走到一半,她便一脚踩空,陈莫菲再一次陷入巨大而磅礴的黑暗。

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几时才能醒来。

天空一点一点暗下来,城市的夜空没有星星,风撕扯树梢,人们却只能关注到闪烁的霓虹,无论夜有多深,仍旧有充满焦虑的人无法入睡,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在耽心第二天自己无法醒来,还是根本没过够眼下这一天。

最糟糕的是他们根本不想知道答案。他们被失眠困扰,尔后又向失眠妥协,只有醒着,手里拿着手机,自己正在看着什么,仿佛才能提示他们自己仍旧存在-----不但肉体,还有灵魂。

他们与生俱来拥有这两样东西,但太多人时常感觉到他们在出生伊始就把些什么留在了母体,所以你看母亲们有灵魂有信仰有追求对他们的孩子也有要求,但是他们自己却没有这些。

他们无意识的时代的惯性裹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更不懂得怎样才能到达目的地。

上生物课时老师讲过动物与植物的区别。动物跟植物的区别在于有无意识,在于动物可以由意志支配自己自由的行走。植物没有意识,植物的意识是毫无价值的。一个植物意识到别人要来践踏它来了也没有意义,因为它无法逃走。

在漫长的生物进化中植物终于想清楚了这一点,于是它不再思考,对命运逆来顺受。而动物则不同,动物的身上总是带着叛逆的影子,它们总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背叛,总之必须得背叛点什么,不然似乎无法证明他们真正的存在过。动物不相信命运,他们总试图改造自己的命运。可糟糕的情况是,他们甚至不明白命运到底是什么。当你无法了解命运,也就无法控制命运。

但是动物们不管,他们就是要控制,仿佛他们生下来就是为了控制的。

控制让动物们有安全感,他们喜欢掌控的感觉。

然而动物们无法意识到,其实他们从来没有掌控过任何东西,包括关系、权利、金钱,一切。相反,越是疯狂想掌控的人才是傀儡,他们被控制给控制住了。

谁是谁的主人?

有时这是个罗生门。

第三天陈莫菲才完全清醒,那时月嫂已经就位,流年跟陈乔可以帮月嫂做许多事,手法娴熟,几可独挡一面。月嫂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身上最重要的优秀品质就是爱干净,而且话不多,不怎么会看脸色,带孩子的手法固化又僵硬,但是流年对她相当满意,流年不喜欢太过聒噪的人,尤其是女人。

月嫂跟其他的月嫂不同,除了做好她自己的份内事,她还会参与照顾陈莫菲,在她晕迷不醒的那几天里,她几乎每天都会帮她抹身,每天都会帮她翻好几次身,然而安静的站在床头看着自己那一直昏睡不醒的女主人,间或摇摇头,或者若有所思的叹口气。

孩子不太闹人,对于流年来说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他总是吃了就睡,睡醒了吃,有时也玩儿,但就那样安静的,他不太找人,月嫂也好,陈乔也好,他自己的父亲也好,他总是极其安静的眼睛盯住自己力所能及盯住的一切,手脚并用的踢蹬,直到精疲力尽,这时,他要么喝点儿奶,要么就睡一会儿。他能把自己的生活安顿得很好。

陈莫菲醒,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是月嫂最先发现的,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她不是先动动小手指,然后有人发现了惊叫,找来医生,医生宣告患者已经醒来,而且再不会毫无意识与节制的睡过去。

月嫂帮她擦身,擦完了她跟她安静的道谢。

“谢谢。”陈莫菲说。

月嫂答:“不用谢。”

然后抬起眼皮来看她一眼。“醒了?”她问。

陈莫菲朝她虚弱的笑笑。

然后女人扔掉抹布,跑了出去,流年跟陈乔在走廓尽头的吸烟室里抽烟,她跑出去又跑回来,回来确认一下陈莫菲真的醒过来了。

她喘着气,对她说。“我去喊你老公,你能照顾孩子吗?”

她略微停顿,然后追加了一句。

“也不用怎么照看,你就看着,别有外人进来就行。”

陈莫菲嘴唇干燥极了,她张开干涸的唇瓣,告诉女人,说“去吧。”

她就去了,像一阵风一样的去了。等那阵风旋回来时带回来两个男人,巨大的喘气声由远及近,陈莫菲睁着眼睛,像从来没有睡去过。她看看流年,然后决定不将目光从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移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