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结束,高三回校补课。 距离高考就只剩下四五个月,教室里的灯打开的越来越早,熄灭的越来越晚,未来近在咫尺,好像探出手就能触碰,又像镜中花水中月,虚无缥缈,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蒋霜起得更早了,宿管阿姨还没开,她就拿着单词,背到阿姨开门,从天色灰亮,到乍泄的一束曙光。 高考如期而至。 前两天反而松弛下来,甚至放了一部电影,电影里父亲对儿子说,我们会度过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好吗?语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但尽人事,莫问前程,板一如既往的漂亮。 剩下的半天,留给学生去提前踩点,苏芮幸运地分配在本校,蒋霜分配到一所初中,跟同班女生结伴前往。 回学校路上,蒋霜看见傅也,她停住脚步,他好像黑了,也更高了,没怎么打理的头发有些过长,遮住前额,套着件灰色t恤,牛仔长裤,也许是等久了,耷拉着眼皮,没有表情时,看起来不怎么好惹。 他第一时间没看见她,直到她走过去,出现在他眼前,他眯着的眼睁开,神色柔和许多。 傅也过来找人,高一高二都早已经放起高考假,他问过门卫,才知道,学生都去看考场了。他知道她的班级,没见到蒋霜,见着了苏芮,苏芮才说人去初中看考场,过一下就该回来了。 蒋霜穿着校服,白色t恤跟蓝色长裤,款式宽松,她两肩单薄,内里空荡荡的,看起来更瘦了,两只细白手臂,带着银色手镯,手上没二两肉,手背上血管清晰可见。 总给人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风一吹就倒似的。 蒋霜问:“你怎么来了?” “吃饭吗?”傅也问。嗓音嘶哑,发音没那么准,尾音上扬,最后一个字,更像是一声轻啊。 很久没说话了,再重新捡起来并不容易,语言功能已经退化,刚刚开能说一些简短的词汇,一个字,两个字,三个字,语速放慢,说出来也是含糊不清,什么都意味着从零开始,助听器从开始佩戴一个小时,到现在的七八个小时,从听清到听懂,循序渐进,到现在,基本能近距离的交流。 微微弓起身,习惯性偏头,带着助听器的耳朵靠近对方。 蒋霜其实吃过,仰着头,凑过去,问:“去吃面吗?” “吃。” 面还是在汽修店旁边那家吃的,像以前一样两碗面,蒋霜分走自己碗里的一大半面条,面条上卧着两个鸡蛋,是迷信吃掉就能考一百分的傅也点的,她哭笑不得,一百五的满分,要真只考一百分就完了。 面吃完,傅也丢过一个黑色东西。 蒋霜打开来看,才知道是1的驾驶证,挺新的,在前两个月考的,旁边贴着傅也白底的证件照,刚剪过的寸头,五官立体,眼窝深邃,那股生冷野性扑面而来,张扬的,不服管束的。 傅也大刀阔斧地坐着,手肘撑在腿上,身体往前倾。 视线从证件照,移到现实里活生生的脸,人更黑了,也更结实了,肩膀宽厚,手臂上肌肉线条强劲有力,手指的皮肤粗糙,生着厚茧,是做多体力活的结果。 “驾驶证难考吗?”蒋霜问,胸腔里情绪很多,这个证就这么丢过来,只有她知道,傅也这一路有多不容易。 傅也抬眉:“不难,一次过的。” “紧张吗?” 蒋霜摇头:“还好。” 傅也保留着打手语时的习惯,说话时,眼神跟神情都分外专注,“那就好。” “我会考上大学的。”蒋霜补充,说给他听,就像是急切地想去保证些什么。 傅也扯唇,笑了,漆黑眼底有着熠亮的光:“好好考,钱不用担心。” 蒋霜怔怔愣住。 他说现在还在车队,空闲的时候就接一些搬家的活,做的多,拿到的也多,做上几个月,除去每个月固定寄给奶奶的钱,剩下的钱,给她付学费生活费也有余了。 助听器戴了段时间,差不多能过驾照前体检,他就去了,找了家驾校交了报名费,一大早过去练车,排队方向盘摸个两三遍就提前走了,手上的钱已经基本用光,他还需要回车队去。 四科一遍过,一个月不到拿了证件。 李叔拍拍他的肩膀,说他已经可以开些小型的面包车之类的。 车就有现成的,报废在车队车里放着,是车队做起来之前的,做起来有钱后,接的都是些大单,以前的车明显不够看,能卖的全卖了,购置了新的大型货车,剩下辆破面包车,只能当废铁卖,老板舍不得,就这么搁置了。 放着也是放着,老板见他有兴趣,由着他折腾,他抽空就

给车做了翻修,花几百做了车检,能上路了。 至于做什么,在之前就有了想法,就跑市区,给人送家具搬家的活。 第一单活是李叔介绍的,他能抗能搬,活干得干净利落,对方给钱也利落,他一把揣兜,给对方递烟,希望有活还能联系他,年纪轻有的是力气,又会来事,零零散散能有些活。 李叔看他玩命一样赚钱,劝说爱惜点身体,年轻的时候是有劲儿,老了就受罪了。 傅也深吸一口烟,烟雾迷了眼睛:“没办法,缺钱。” 第二天,还是如此,车队活干完,有单子就开着那辆破面包车去了。 蒋霜消化着他的话,说怎么可能要他的钱。 傅也不耐烦地摆手,问她懂不懂投资,“是借的。” 蒋霜顿住。 他嗓音仍然嘶哑:“等你走出去,大把赚钱机会,再还给我。” 蒋霜轻眨了下眼睫,看见他身后天际铺满的云霞,灿烂的不像样,就好像,他们都能有美好的未来。 高考就这么结束。 蒋霜从别的学校回来,教室里全是撕掉的,就像是一场期待已久的狂欢,页纷飞,就像这三年的时光,全都在这一刻划上句号,有激动的甚至捂脸哭泣,熬过最艰难的时光,终于能喘口气了。 狂欢过后,是散伙饭。 眼泪与笑声齐飞,癫狂热烈,情绪都宣泄到极致。 家里有两个考生,舅舅舅妈都过来了,避免堵车还赶了个早,蒋霜东西一早就收拾好,舅舅搬到车上后,就去找陈阳,陈阳东西都没开始收,这也不想要,那也要丢了,被舅妈骂了,四个人都上手,没一会就收完了。 舅舅架着进货的面包车缓缓开出校门,陈阳跟蒋霜都下意识回头,这里承载了他们三年的时光,也许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高考假快三个月,蒋霜跟舅舅舅妈说了自己的想法,虽然考试成绩还没下来,但她算了分大学没什么问题,她向老师打听过,上大学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每年额度在一千到八千,如果大学学习出色,会有奖学金拿,这些不足以覆盖大学所有开支,她想上大学,也想自己出去赚钱。 “就几个月能赚什么?”舅舅第一个不同意,“学费舅舅会想办法。” 舅妈沉默,年底的钱早已经还债,新的一年一分钱没拿到,全靠小卖部供养一家子的生活,到九月开学,两个大学生的学费生活怎么一下拿得出来。 靠借,去拿借,周围人早已经借光。 陈政的事她出面给推的,也劝自己走一步看一步,但眼下,问题重新被摆上来,做不到自欺欺人。 蒋霜心里早已经有了打算,她挤出笑容:“我同桌苏芮,玩得很好的朋友,他爸爸说可以帮忙介绍暑假工。” “干什么的?” “市里,建材店看店。”蒋霜神色镇定,这套话早已经提前演练过数遍,“苏芮跟我一起,有伴,住在苏芮大姨家里。” “你又不懂建材。” “我可以学,我脑子很聪明的,学东西很快。” 舅舅说哪天自己去看看。 蒋霜面不改色,说舅舅如果不放心可以给苏芮打电话,电话那边的苏芮早已经跟蒋霜通过气,滴水不漏地打着配合。 舅舅这才信了,但在市区,又多少不放心。 舅妈出来说可以试试,如果不合适就回来,要跟家里打电话,什么事别憋着不说,别到时候被欺负了,也闷着。 蒋霜重重点头,再三保证。 陈阳知道蒋霜要去赚钱,准备倒头睡一个星期的,也就此作罢,喊着也要去打工赚钱,被舅舅抓着去工地了,搬搬砖扛扛水泥怎么着也算个小工。 没有建材店,没有苏芮大姨,环境闭塞,蒋霜能想到的赚钱方式并不多,外面环境并不好,不需要她这种做几个月就走人的暑假工,她想到傅也,他给人搬家,她就给他搬东西,她看着瘦,力气不小,两个人干活快,一天下来可以多干一单,她只要拿一点钱就好。 她知道傅也这几天在家,跑去傅奶奶家,他才刚起来,头发乱糟糟的,拿着水杯跟牙刷到院子边刷牙,她就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傅也,被直接拒绝。 “你知道东西有多重吗?” “我知道。” 傅也皱眉:“很累的。” “我不怕累。”蒋霜梗着脖子,脸上满是倔强。 “不需要,我说过,钱我给。”傅也不明白她到底在犟什么,甚至懒得跟她争执,灌了口水,漱完牙吐出来,看也没看她,“回去,就这样。” <

r> 蒋霜转头真走了。 第二天又来了。 蒋霜站在那,傅也差一点没认出来。 柔顺乌黑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蓬松枯燥的短发,贴着耳边,套着陈阳的宽大男士t恤,下面一条过膝裤子,乍一看,就像是模样秀气小男生。 傅也眉皱得更厉害,整个人有些狂躁,他粗着嗓子问:“你头发呢?” “卖了。” 早上去赶市集,有人收,她当街就给卖了,剪子都快贴着头皮,凉的她抖了下,但没关系,头发剪了还会长出来的。 养了多年的头发,也就两百块。 蒋霜看着他,还是那句话:“让我跟着你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