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太太正临窗对照阳光看,人老了眼睛就跟着不灵光起来,一行字得花费从前十倍的功夫才看得个清楚,若换作其他老太太早尥蹶子去逗逗鸟、养养花了。

殷老太太却不干,她是个执拗的人,骨子里也有不服输的劲儿,但凡下定了决心的事,今个儿怎么都要将它完成。

本眼瞧着近日这几房都消停了,今个儿能把这看完,谁料到刚刚沉下心,容氏乌暄暄地抹着泪过来。

殷老太太在一片光辉里慢慢阖了,拉长了脸看她,“你这是怎么了?陡然哭作什么?你扪扪心自问一下你多大的人了,如今还有身子,哪能这么大伤大悲的?你不怕伤着自个儿,你也要琢磨琢磨得不得伤着我这小孙孙才是!”

一通的诘责兜头而来,叫容氏跌进了卤缸,心头又酸又涩,直顾掉起了泪,“我也不想的,老太太,您快去看看倬哥儿罢,他如往常要去谢小伯爷那儿,也不知怎么的,才往外走了几步就晕倒了,如今还昏睡不醒呢!”

“你说什么?倬哥儿怎么了?”

殷老太太堂然起身,那放在膝上的抽冷子摔下来,砸得墁砖轻呤吟哦,扑腾出一片细碎尘灰。

容氏就在这样游弋着万千细埃的辉煌光瀑里深深埋了首,“老太太,倬哥儿他……”

像是哭得用力,吮进了那些尘埃,呛得嗓子剧烈,连带着声儿都失了调,“晕倒了。”

“怎么会晕倒呢?前儿瞧着不是还好好的?”

殷老太太一壁儿说着,一壁儿叫胡妈妈扶了容氏起来,便匆匆去了沉香轩。

万大夫已照容氏恳求的那样早在那儿候着了,一听殷老太太问,便将病说得分外严重。

到底是家里的独苗苗、独孙儿,殷老太太听完只觉五雷轰顶,扶着额就要站不住了。

还是胡妈妈眼疾手快将殷老太太扶到了官帽椅,打着扇安抚道:“老太太,您莫急,方才大夫不是说了,只要好好调养就成。”

好好调养。

说得轻巧,这没个大半年的辰光能调养得过来?

又不是小伤小痛,那可是寒食散。

更何况眼看着就要秋闱了,倬哥儿寒窗苦读了经年,不就等同于打了水漂?

再来便又是三年。

殷老太太壅塞着脸,眼神凝得像刀尖一样,往哪儿戳哪儿就是个窟窿眼儿,最后看向清止,手指指着哆嗦了半晌,才哼哧出一句,“你是怎么看顾着你家哥儿的?你家哥儿吃这物你拦不着,你不晓得来告了我?”

容氏还在一旁擦眼抹泪的嚎,一副要把镇日来的苦楚借着这泪淌尽的架势。

那清止早先就和容氏对付好了,见势当即就跪了下来,也是哭得辛酸激荡,“老太太,小的冤枉,哥儿更加冤枉!老太太您是看着哥儿长大了,哥儿是什么性子的老太太您心里是门清的,哥儿哪里能有这样趋炎附势的想头,更决计不会碰寒食散这物的!”

殷老太太这回说话便平稳了些,抚膝恨拍,“那你说,哥儿是怎么食得这样下三滥的玩意儿?”

清止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将话引到那两个婢子身上。

容氏含泪来附和,“大娘子的婢子?”

她惊异一声,像才听闻这样轰雷的消息,脸上的颜色全变了,下一瞬便又大泪倾下只朝殷老太太哭泣懊悔,“是我的错处,是我!冯妈妈早先就跟我说了这两人素日躲懒,但我瞧着是大娘子送来的,便一应宽待她们,没曾想……”

容氏佯作哽噎,不再说话,一个劲捶胸啜泣。

殷老太太呢,坐在官帽椅上,手指敲在扶手脆冷的漆面上,笃笃的,敲得人心惶惶,只觉得死寂难熬。

容氏都快觉得老太太瞧出了纰漏,没曾想下一瞬,殷老太太便高声叱道:“把那两个贱货绑了去我房里!还有大娘子,叫她来我房里,我倒要亲自问问她平日里是怎么教训的这些打脊贱才!”

“姐儿,方方碧山长房那儿好大的阵仗,您可是没瞧见那大娘,哭稀流了!”

方从后罩房回来的风月一踅进来,便喜笑颜开地报来热腾腾的信儿。

沈南宝正跽坐在绣架前,落日的余晖和廊上的灯光交映出摇摇错落的影团,照在綳上的绣线,赤红的一片,盯得久了,眼睛不免酸疼。

沈南宝不由仰了下颌,那酸疼带着麻的感觉便从脖颈直达了全身,一瞬间让人头晕眼花,隔了好阵子,才回过神来,道:“祖母怎么处置的大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