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破云左手托腮,右手食指在木桌上有规律地敲打,眯眼打量着她的装束。身着彩绣立领织袍,套龙纹赤红罩甲,腰系金蟒带,别银质长刀,刀鞘镶嵌苍州蓝玉,身背玄铁龙泉,不系剑穗,单用发带束发,不戴繁杂头饰,利落飒爽,酒量非同一般,姿态似武家出身,偏偏形貌携着点韵,这气质是天底下的独一份。

“表面上是正气凛然侠肝义胆的女侠,背地里却是个仗势欺人的女流氓……”江破云小声嘀咕,没曾想还是被叶闯听到了。

“你说什么?”

“我说啊,咱俩共坐一桌,你却只关心你的酒。”江破云倾身向前,故作委屈,双眸含波,仿佛要勾走人的心魂,“这桃花酿哪有软玉温香秀色可餐?你说是吧,小美人?”

叶闯才不管那套,她伸出手,拇指扣住江破云的锁骨窝,暗自上了力道,“勾引人的方式虽然不高明,但我喜欢。”

江破云打掉了她的咸猪手,要不是实在打不过她,他真想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这叶闯话不多说,却语出惊人。她要是不口吐虎狼之词,还真就怪了。

“你……”他刚开口,就被叶闯打断,她食指比在唇前“嘘”了一声,眼神瞟向邻桌的一对夫妻。

“娘子,你听说了吗?那黑罗刹终于被剿灭了。”

“全死了?”

“是啊,听说是被一位红衣侠女……哎,你看像不像坐咱旁边的那位——”男人凑在妻子耳边悄声说道,被妻子拍了一巴掌。

“行了吧你,别乱点谱。”

“不过说来也怪,那罗一罗二天生残疾,自从去了后山,竟然变成了健全之人。”

“身体健全有什么用?那天煞的黑罗刹二十多年来拐走了多少女子!”

男人叹了口气:“是啊,我听闻黑罗刹盘踞的后山上,常常传来女子的哀嚎,真是凄惨。”

咔嚓一声,叶闯捏碎了手中的酒盏。她眼神阴翳,眉头紧皱,手臂青筋暴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煞气。

江破云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冷静,又向邻座的二人颔首道,“二位能否跟我讲讲这黑罗刹?”

叶闯脾气暴躁,缺乏耐心,但十分听江破云的话。她掏出几个铜板扔在桌上,当作赔酒盏的钱,便一言不发地仰头喝酒。

男人看向妻子,见对方点头才说道:“二十三年前,从后山窜出一帮壮汉,他们留着黑胡,力大如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人称黑罗刹。其中有不少人原先是缺胳膊少腿残障,竟然奇迹般生出胳膊和腿脚来。听后山附近的村民说,山上常在夜里传来女子的惨叫,但平日里又不见有女子出没。大家都怀疑黑罗刹白日里强抢民女,夜里以虐杀她们为乐。”

江破云看了叶闯一眼,见她垂头不动,又问:“也就是说,被掳去的女子全部惨遭毒手?”

夫妻二人不言,只叹了口气。江破云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不禁为这些往死的女子惋惜。

“王家与黑罗刹有何仇怨?”叶闯放下酒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她方才与黑罗刹对峙时,对方曾放狠话,说要让她跟王家一个下场。叶闯猜测王家与黑罗刹也有一段渊源。

男人向四周看看,悄声道:“这王家原先是乐善好施的富贾豪绅,家中只有一个独子王富秉,二十三年前被黑罗刹给灭了,全家上下一个不留!”

“不过说来也怪,这黑罗刹出现不久后,王家就惨遭灭门,老一辈都说跟那刘齐天有关……”男人闭上嘴,看向四周,“旁的我也不敢多说。至于王家被灭的真相,我们也不清楚。”

叶闯点头道谢,招呼江破云吃饭。两人不作言语,埋头苦吃。吃饱喝足后,江破云主动结了账,跟着叶闯不知所去地闲逛。

不知不觉中,二人竟一路走到了江边。一轮红日西下,染红了天边江面。

“二位爷行行好,照顾照顾我这生意吧——”

叶闯闻声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坐在路旁,他只剩一臂,半张脸被火烧得面目全非。他脚边有一个破烂的竹篮,篮里盛着几把折扇。

断臂人挥着仅剩的那只胳膊,不停地鞠躬,“行行好,行行好……”

叶闯手一挥,不耐烦道:“行了!我们买。那位付钱。”

那位面色稍沉,从怀里拿出钱袋,见他可怜,便多给了点银子,“拿着,买件好衣裳吧。”

断臂人双眼含泪,连声感谢,“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他似乎觉得诚意不足,又补上一句,“祝二位爷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此话一出,全场安静。江破云无语凝噎,嘴角抽搐,硬是挤出一个礼貌的笑脸。

叶闯暗爽,从篮子中随便挑了一把,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扭头便走。江破云咬牙跟了上去,不爽道:“得意什么,我才不跟你白头偕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