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西山果园旁的茅舍内,成了弱生要你命的家,农家夫妇与三个孩子,早就被他迷翻了,呼呼大睡,酣声如雷。

在这个家里,他是真正的一家之主,要你命愿意干嘛,就可以干嘛。

迷翻了的南不倒与老叫花子,横躺地上,酣声也起,南不倒的酣声已融入众酣之中,而老叫花的酣声,却别俱一格,像拉风箱似的从低到高,拖曳着长声,当拉到最高音时,声响像锯齿不小心锯着了铁钉,发出“格叽叽叽”尖锐刺耳的怪啸,听得人心都拎起,接着,声响戛然而止,酣声又沉入低音,如此周而复始的“拉锯”,听得要你命心惊肉跳。

要你命大怒,起身走到老叫花跟前,哗啦啦一声,撕开老叫花的破衣,拔出匕首,便要做了他。

老叫花的胸腹呈现在他眼前:污秽洼陷的胸腹,微微起伏,黝黑的皮肤,紧绷绷地包裹着根根肋骨,大小不一的疤瘢爬满了胸腹,像是无数的虫豸,在贪婪地啃啮吸吮着这具干瘪的躯体。

老叫花的腰间系着根稻草绳,稻草绳的结头,已散开,腹部稀稀拉拉的毛发,散发着冲鼻的臭气,一条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裤子,松松垮垮地搭在胯间,差一点,那话儿就从裤腰里钻出来了。

如此干瘪的一个胴体,简直没有些须生命迹象,就像一具埋藏在枯槁蛮荒沙漠里的木乃伊,或是幽禁在阴冷黑暗古墓深处的僵尸。

看得要你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想不通了,这么个皮包骨头的老叫花,怎么能活到今天!怎么竟会拉出如此尖锐响亮的酣声来!并且,还巧舌如簧地骗到了南不倒!

要你命真想给他来一攮子,想了想,匕首终究没有扎下去。

老叫花杀不得,他功大于过,为我骗来了财神爷南不倒,杀之必遭天谴,不祥。况且,自己还答应过他,只要找来“媳妇”,会赏她解药与十两银子。

据说,今世欠下的债,在来世,会百倍千倍地还,这太不合算了,我今世不欠来世债,不想做蚀本生意。

十两银子,对自己来说是个小数目,在哪儿不能省呀,没必要赖账。

况且,说话不算话,这个习惯养成了,今后,怎么在混江湖上混!得,今儿个,我就做个言必信,行必果的呆毒头,让老叫花醒来,相信相信。

古有尾生守信抱柱,至死方休;今有弱生,一言既出,诺言全兑,抑或能传为江湖美谈也未可知。

这么一想,要你命打消了杀他的念头,收起匕首,将老叫花拖到墙角,说实话,那声音世上没几个人受得了,离自己能远一点是一点,又从怀中取出解药与十两银子,恭恭敬敬,放在老叫花污黑的胸口上。

做完这事后,发觉心里竟十分舒坦。怪不得,世上有那么多做好事的人呢,原来,做好事决不是白做的,至少,心里挺受用。听说,好人必有好报,这不是一举两得么?哈哈,合算。

反过来,做坏事也决不是白做的,必有报应,如做人贩子的老爹,就得了恶报。有许多老话,虽则,陈年百古怪,你不信还真不行。

一味做好事,我做不起;一味做坏事,又怕报应。看来,坏事要少做,能不做,最好别做,真要做了,事后必须做一件好事,去冲销孽债。等到算总账时,也好向老天有个交待。

弱生要你命,坏事做了不少,静下来,心里有点七上八下,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怪念头,他心里这么嘀咕,手却停不下来,伤天害理的坏事,还真没少做。

当解药与银子放在老叫花子胸口,说来也怪,“锯齿与铁钉”摩擦的尖啸酣声,在他听来,已变得颇能忍受了。

当务之急,是要将南不倒交到龙长江手里,好去邀功领赏。

不过,西山果园内,必有南不倒的同伙,也许,如今正在到处找她呢,老子形单影只,不可麻痹大意,稍有不慎,便将前功尽弃,麻烦缠身。

越是胜券在握之际,越是要小心谨慎,他走到门前,扒着门缝,就着月光,察看门外动静,门外月光如水,村舍恬静,土路上不见人踪,夜风中传来西山果园鹧鸪的啼声“谷谷,谷谷”,据人墨客说,那叫声是在叫“行不得也哥哥”,他怎么听,也只有“谷谷”的发音,说它在叫“哥哥”,还差不多,哪有“行不得也”之说,尽******扯淡。

大约,那鹧鸪是雌的,是在发情寻春呢,要是“哥哥”找到了,妹妹就不叫了。

什么“行不得也哥哥”,老子“行”了,不是“行”得挺好么!要不去“行”,哥哥能捉到“媳妇”南不倒么!

对着门缝张了一会儿,张得眼酸,要你命掉转身子,背靠着门,坐在地上。

屋内,窗户被要你命用农家被子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也不透,床上那对夫妻,没了被子,赤身裸体缠抱在一起,打着酣,神智不清,看来,再穷的百姓也要滚床单,生儿育女,越穷还越会生,一生一大堆。

也许,钱少了,子女就多了。想到此,要你命笑了。

屋内饭桌上,点着盏油灯,灯光晕黄,映着地上南不倒红扑扑的俏脸,砍下南不倒的脑袋去邀赏,这主意不是没动过,他不敢,这会让他的恶名,一夜之间爆红,到头来柳三哥、丁飘蓬必定会来寻仇报复,南海剑派也会不遗余力对他进行无休止的追杀,所有柳三哥、南不倒救过的江湖好汉、穷苦百姓、士绅富翁均不会放他过门,这银子拿得烫手啊,弄不好,银子还没捧热,脑袋已经掉了。

即使脑袋不掉,迟早有一天也会掉。

银子虽好,脑袋更好,拿脑袋去换银子的傻事,要你命从来不干。

莫非就此收手走人?当然心有不甘,将俘获的南不倒交给龙长江,自己拿了赏银,改名易姓,远走高飞,那是上上策。

至于,龙长江要杀要剐,是龙长江的事,跟我没关系,谁杀找谁去,我要你命为龙家当差,公事公办,吃一家,管一家,这是江湖铁定的规矩,谁也不能怪我。

不过,带着南不倒去香兰客栈,不是件容易的事。

别看从农家茅舍到香兰客栈只有两里来地,黑夜的蚕桑镇,如同一片充满猛兽的密林,有无数不可预测的变数与凶险。

如今,白道黑道麇集蚕桑镇上,鱼龙混杂,敌我莫辨,白道要救她,黑道要抓她,总之,谁都想要她,况且,南不倒的同伙,见她许久不见,必定在分头寻找,万一找到这儿,敲门问路,那就糟了,屋子就这么点大,要藏,还真没处藏,稍一查找,肯定露馅。

手脚快,不招怪,要走就要快。

突然,要你命头脑中灵光乍现,把南不倒易了容带走,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于是,他起身走到南不倒跟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白布包,解开,平铺地上,白布上的易容用具,有序排列,一应俱全。

他一膝跪地,一门心思为南不倒易起容来。

刚才,自己托大,以为在夜间,看不分明,双手就没加工,却不料,南不倒目光尖利,一见自己抱拳的手背,便目露惊骇之色,想要抽身走人,还好自己落手快,将她迷翻了。

这次易容,千万不可托大,要精益求精,手脚均易,手脚的模样,要与人物身份、面相、年龄吻合,千万不能张冠李戴,南辕北辙。

要你命的手脚还真快,不大一会儿,南不倒便成了一个农家老妇,头发斑白,身着农家补丁叠补丁的衣裤鞋袜,这些服饰,得来全不费功夫,出自农家,不用加工,绝对本色正宗,并将南不倒的佩剑及换下的衣服,打个包,塞进墙角破衣橱里。

顺便,要你命对自己的双手也做了些手脚,加工后的双手,变得黎黑粗糙,指甲嵌着黑污,十个指甲,有三个是灰指甲,左手背有一道划破的口子,一半结痂,一半渗流着些须脓血。

易容完毕,他打量了一番躺在地上的南不倒,上上下下,挑不出一丝毛病来,方才吹灭饭桌上的油灯,背起南不倒,将门开了一条缝,张了张,见门外无人,推门走了出去。

穿过院子,用膝盖顶开院落篱笆门,刚刚迈出三步,便觉着头顶心一凉,身旁一棵香椿树上一声断喝:“别动,动一动,要你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