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笑起来:“你不敢杀我,陈家米饭铺不只你一个人,另外还有四个,你老婆,你两个儿子,你女儿——你杀了我,八方面军的同志,一定会为我报仇。”

陈宝祥的攮子刺不下去,对方说得没错。光棍行走江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却不行,拖妻带子,都是累赘。

“阁下<san>真<san>的是八方面军的人?我见过贵军几位当家的,都是<san>光<san><san>明<san>磊落的汉子,哪像阁下,反复<san>无<san>常?”

“‘特科’做事,一向如此。不问别人怎么看我,只问如何才能完成任务。陈老板,你走吧,我杀不了你,另外有人动手。”

陈宝祥咬了咬牙,收起攮子,告辞出门。

他越不想惹事,事情就越是找上门来。

<san>回<san><san>到<san>二楼包厢,陈宝祥<san>强<san>颜欢笑,掩饰自己的不安。

冯爷得偿所愿,谈笑风生,说的都是济南江湖上曲折离奇的隐秘事件,件件令人着迷。

“陈老板,你去哪儿了?我刚刚说到济美中学那边发生的几个案子,你是不是也听说了?狐仙拜月、白日飞头两件事,全济南城都闹得沸沸扬扬,东城老百姓吓得几个月晚上不敢出门,对不对?”

陈宝祥笑了笑,那两件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确相当骇人。

不过,韩长官的手枪<san>旅<san>查了几个月,都<san>没<san>有下,也<san>就<san>翻篇了。

“陈老板,冯爷<san>博<san><san>学<san><san>多<san><san>才<san>,<san>的<san><san>确<san><san>是<san>个人才。以后你们多交流,争取让大观园的商埠化,繁荣发展起来。我在北平居住,最喜欢到戏园子里去,喝喝茶听听戏,体会华夏化,真是最美的享受!”

陈宝祥精神一振,他虽然不是票友,却真正喜欢京戏。不然,也不会对大青衣顾兰春情有独钟。

“大竹先生,济南<san>戏<san><san>迷<san><san>很<san><san>多<san>,<san>北<san><san>平<san><san>那<san>边的大小班子,每年都来济南登台献艺。如果您喜欢,等陈家大饭店开业,就请戏班子过来唱几天,怎么样?”

田东流说的,<san>正<san>好是陈宝祥<san>的<san>心里话。

大竹英雄还没开口,冯爷就摇头拒绝:“听戏是老派的玩意儿,现代年轻人喜欢的是美人、歌舞、酒吧、咖啡、西洋音乐……铭新池开业,我请白凤凰过来,就是最顶级的享受、最轰动的节目。”

陈宝祥愣了愣,笑着鼓掌。

白凤凰能来,不仅仅提升铭新池的名气,更重要的,是让济南老百姓开开眼界,看看名动北平、绝色天香的美人。

到时候,万人空巷,都到商埠区来看白凤凰,冯爷的面子就大了。

大竹英雄挑了挑大拇指:“好,好,冯爷能把白凤凰请来,本身就是奇迹。此前,北平娱乐圈的朋友笑话冯爷,说是济南人请白凤凰,就<san>是<san><san>癞<san><san>蛤<san><san>蟆<san><san>想<san><san>吃<san><san>天<san><san>鹅<san>肉。结果,白小姐答应邀约,狠狠打了北平娱乐圈的脸,真是大快人心。”

冯爷向大竹英雄抱拳:“如果没有大竹先生撑腰,我就算借一副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这心思。提携之恩,没齿难忘。”

陈宝祥这才明白,铭新池邀约白凤凰助阵的幕后,竟然有这么多故事。

“各位,白凤凰小姐下周才到,她派了府上的管家修夫人先来打前站。今日,修夫人就在楼下。她听说北平名人大竹先生也在这里,自告奋勇,操琴一曲,请各位欣赏,不知大竹先生意下如何?”

大竹英雄鼓掌:“好好,太好了。北平曲艺园子里都知道,古琴行当共有四位高人,修夫人就占了其中之一,擅长《幽篁里》与《乳燕听风雷》两曲,都是来自伯牙曲谱亲传。没想到在济南也能听到,荣幸,荣幸。”

冯爷拍拍巴掌,茶博士把<san>侧<san>面的<san>四<san><san>扇<san>屏折叠起来,又将后面的两扇推拉门左右<san>分<san>开。

门后面,是一架天水碧色云罗纱的帐幕,上面点缀着云鹤舞九霄、蛟龙腾四海的鸦青色图案。

帐幕后面,摆着琴桌、古琴、琴凳,侧面角落,起了一炉檀香,香烟缭绕,从香炉的吞口兽盖子缝隙里冒出来。

稍后,修夫人在丫环搀扶下,走到古琴后面,向陈宝祥等人轻轻<san>万<san><san>福<san><san>了<san><san>一<san><san>下<san>,<san>然<san><san>后<san>坐在琴凳上。

她伸出双手十指,在古琴上轻拨了几下。

声音错落,如对弈者闲敲棋子,虽然没有一句歌词,音符之内,却似乎有人絮絮交谈。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好,好好——”

大竹英雄果然是中国通,对于古琴音律,也有极深造诣。

他用白乐天《琵琶行》里歌颂琵琶女的诗句,赞美修夫人弹琴,贴切之极,应景之至。

陈宝祥情不自禁,闭上眼睛,<san>仔<san><san>细<san><san>聆<san><san>听<san><san>琴<san><san>音<san>。

“各位贵客,在下斗胆,献上一曲《幽篁里》,为各位送茶助兴——”

茶博士进来,送上一壶新茶,是陆羽楼里最昂贵的“苏州三月青”。

“几位贵客,这是修夫人特意叮嘱的,听琴听音,品茶清心,请慢用。”

帐幕后面,修夫人十指按在琴弦上,不着急挑拨琴弦,而是低声吟诵:“摩诘居士居竹里馆,与天地通,与琴瑟友,忽一日,仰天长啸,挥笔写下四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摩诘居士即唐代大诗人王维,《幽篁里》一曲的全部意境,都是由王维《竹里馆》诗中而来。

过去,陈宝祥在第一剧场和北洋大戏院看戏,后台帷幕上,经常衬着草《竹里馆》的双层薄纱。

故此,他对这四句诗,再熟悉不过。

吟诵完毕,琴声即起。

错综跌宕,如林之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