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订城下之盟后,两个洋妞的紧张态度稍微放松起来。

陈宝祥听他们用外国话交流,大概意思是,有人孤傲不群,不服从管理,应该除去。

“是谁?该死?”

“雷先生。”

再一次,陈宝祥苦笑起来,这一次是为了雷先生。

对方以为自己忠实于德国,就能够换来好下场。

偏偏事实不是这样,不管他怎么做,也是黄头发、黄皮肤、黑眼睛的亚洲人,永远不可能像白人一样,紧密团结在一起,一旦有事需要背锅,一定是把他推出来。

陈宝祥越来越觉得遗憾,有时候很多人特别努力,却不一定换来好结果。

“你说说看,雷先生长得那么帅,为什么总是不被别人接受?是不是他太特殊了,就会引起别人的嫉妒?”

两个洋妞说得兴高采烈,早就忘记了陈宝祥的存在。

陈宝祥不想投降,可是处处在人屋檐下,怎么能不低头?

两人想起陈宝祥的时候,就解开了绳子,让他离开。

在他们面前,陈宝祥只是个厨子,一个可怜巴巴的中国人,没有任何危险。

陈宝祥抱拳拱手,离开了铭新池,也没想回去找麻烦,更不想积极通知冯爷。

总之,对方最后战斗到什么局面,都跟他无关,双方毕竟处于不同的阵营。

陈宝祥站在大街上,街上空荡荡的,只剩下夜风和树叶。

他看不到黄包车,只好一路步行向东,渐渐接近普利门。

既然已经对雷先生不抱任何希望,那接下来的事情反而好办了,避开雷先生,自行其事,也就可以了,至于责任,可以推给别人。

陈宝祥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聪明,这就是见多识广的好处。

他大步走了一阵,觉得累了,放慢脚步,穿过城门。

日本鬼子遭到重创,这么重要的一座门户,只有两个卫兵,看到陈宝祥,根本不加理睬。

陈宝祥返回米饭铺,今晚他去的时间太久了,生怕家人惦记。

到了米饭铺,没想到这里灯火通明,正在举办一场宴会。

宴会共有十几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互相搂抱着跳舞。

陈宝祥如在梦中,不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过去从来没有想到,可以容忍别人进来开舞会。

他走进去,寻找自己的家人。

所有的桌椅板凳被拉到墙边,柜台上放着音箱,所有人围绕着柱子载歌载舞,就好像到了某些少数民族的丰收季,不管听懂听不懂,都要拉着跳上一曲。

陈宝祥到了后院,院子里堆满了从店里清除出来的东西。

北屋那边黑着灯,但有人趴在门上,透过玻璃窗向外看。

陈宝祥进了北屋,柳月娥长长地松了口气:“当家的,你再不回来就麻烦了,外面不知哪里来的这些人,把店里当做自己的家,我们也管不了……”

陈宝祥一笑:“交给我。”

他从后院绕出去,找到一组巡逻队,带着他们,从前门进入米饭铺。

很快,带头跳舞的人就被抓起来,是一个药财商的少爷。

他们今晚接到别人的邀约,要在这里开舞会,过来的时候已经开始,根本怨不得他,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陈宝祥找不到始作俑者,只能松开了这些人,大多数人的说法都差不多,最终水落石出,是有人背后故意误导。

米饭铺终于恢复了宁静,陈宝祥觉得累了,一件事跟着一件事,根本干不成,所以他很羡慕那些六根清净、选择归隐的人,他还是过于执着,以至于忽略了其他人的意见。

他似乎明白,有人企图扰乱军心,让他失去方寸。

这就是《孙子兵法》上的内容,看来,幕后布局者是高手。

陈宝祥让家人全都去睡觉,自己一个人枕着菜刀,睡在北屋门口。

祸不及家人——这是道上的规矩。

如果有人跟妇女和孩子过不去,那就是个斯败类。

这些人想对付陈宝祥,使出各种各样的手段,只怕到了最后,都不会奏效。

“为什么针对我?是雷先生捣鬼吗?”

他觉得不会,雷先生高高在上,将他视为蚂蚁,不会产生任何矛盾。

第二天清早,陈宝祥醒来,发现自己头枕在门槛上,左手菜刀,右手攮子,全都压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