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祝潼声嘶力竭的怒吼相伴的,还有一下干脆的巴掌声。

由于毫无防备,黎绍驰结结实实地挨了这记耳光。他狼狈地偏着脸,有点反应不过来。祝潼毫不留力,她的指甲狠狠地划过他的脸,不一会儿,他脸上就多了几个指印以及一道渗着血的口子。

尽管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巴掌,但黎绍驰总不能以牙还牙地把这巴掌甩回去。他紧紧地抿着唇,脸色很不好看。

花洒里仍然出着凉水,祝潼冷得发抖,但她的声音还是铿锵有力:“当年你那条件,我是疯了才会答应!你想要的根本不是孩子,你只想折磨我、报复我!”

黎绍驰算是懂了,祝潼刚才的哭泣和甩他的这记耳光,肯定跟孩子脱不了关系。他维持着冷静,但声音还是因情绪的波动而微微起伏:“如果不是你拿孩子威胁我,我会想出那样的条件吗?你连孩子都想打掉,我敢把孩子留在你身边吗?万一哪天,你看他不顺眼,打他、骂他,甚至害他,你让孩子怎么办?”

祝潼更加愤怒,她狠狠地将黎绍驰推开:“你这么说就是觉得自己是有理的?当初我是谁害我怀孕的!我跟你本来就不应该有孩子,有了孩子也只让他们受罪,早知道是这样,我就把他们打掉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反正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地板湿滑,黎绍驰被她推退了一大步,用手撑住身后的墙壁才重新站稳。

黎绍驰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祝潼这么歇斯底里的样子了,这些年来,他跟祝潼见面的机会说多不多,但也不算少。在人前,他们算不上恩爱,但也是相敬如宾的。今晚她这么一闹,他又想起了那段让双方都筋疲力尽的日子。

很显然,祝潼在讲气话。黎绍驰了解她,她越是这样暴躁,就越不会放弃这对儿女。担心他们的吵闹声会吵醒孩子,他没有反驳,只说:“别闹了!”

黎绍驰的衣裤湿了大半,而祝潼几乎是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看见她冷得发抖,他把花洒关了,然后从架子上拿浴巾,严严实实地将她包起来。想到她腿上的伤尚未痊愈,他一言不发地将她横抱起来,她不依,他就说:“你再闹,我就把孩子们都叫醒,让他们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

将祝潼抱到床尾的软榻上,黎绍驰去把暖气的温度调高了一点。从衣帽间拿来干净的衣服,他扔到祝潼身旁:“快点换了。”

被浴巾包着的祝潼很倔犟地跟他怄气,她一动不动,就是不肯听他的话。

站在旁边站了片刻,黎绍驰便走了过去,伸手将祝潼从浴巾里剥了出来。祝潼虽然拼死抵抗,但她那点力气根本不能跟一个男人抗衡。

祝潼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一件地扔到地毯上。当黎绍驰的手探到她的后背,正想解开内衣扣子的时候,祝潼终于认输,她停在所有动作,只摁住他的手臂说:“我自己来。”

只顿了半秒,黎绍驰就把手收回,然后将视线转到别的地方。等祝潼换好衣服,他就离开了主卧。

他走掉以后,祝潼像泄气的气球,刚才强装的坚强和凶悍全部消失无踪。她马马虎虎地检查了自己的左脚,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她就有气无力地拿着吹风机将长发吹干。

祝潼的头发还没吹干,黎绍驰就拿着马克杯重新回到主卧。他将马克杯递到祝潼面前:“先喝了。”

她看也不看一眼:“不喝。”

黎绍驰问她:“你要我捏住你的鼻子,再把药灌下去吗?”

祝潼知道黎绍驰不是在吓唬自己,他既然能把话说出口,就一定能说到做到。她将吹风机放下,不情不愿地将马克杯接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感冒冲剂。”黎绍驰顿了下,之后解释,“驱寒的,快喝。”

自从当了母亲,肩负着养育孩子还是的责任,祝潼就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她接过杯子,然后一口气喝完,那苦涩的味道唇齿间久久不散,那股气味让她的眉头都扭结起来。

见状,黎绍驰对她说:“去漱口。”

将马克杯塞回黎绍驰手中,祝潼就进了出浴漱口。她出来的时候,黎绍驰站在阳台上,他那身半湿的衣服还没换下,渗着寒意的晚风吹翻他的衣角,映着那沉沉的夜色,他的背影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落寞。

踩着松软的地毯上,祝潼的脚步声几乎是听不见的。黎绍驰似乎有所感觉,她刚在他身后站了三两秒,他就转身朝自己走来。

在浴室了闹了一场,他们的眉梢眼角间都透着几分倦意。黎绍驰坐到软榻上,他揉了揉眉心,随后抬眼看向祝潼:“不要随便哭哭闹闹的,让孩子看到,他们又要乱想了。”

提起孩子,祝潼刚平复的心情又开始波动。她站在原地,咬着唇不说话。

她不出声,黎绍驰就问:“今晚黎煜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这孩子也是了不得。黎绍驰真的很好奇,黎煜到底说了什么,能让向来故作坚强的祝潼,在自己面前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他还没有问出答案,祝潼的眼眶又红了,他的心似乎抽了抽,好像有点疼。他不得不放软语气:“不要再哭了,明天眼睛肿起来,孩子们又围着你问东问西了。”

果然,祝潼连哭都不敢哭了。

祝潼委屈又无助地站在那里,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肯定在无声地控诉着。黎绍驰快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了,他叹了口气,伸手将把拉了过来,而后又强迫她坐下:“我回公司做好工作交接,然后就会回来,你不用担心见不着儿子。”

祝潼默不作声,但她的眼皮动了动,泄露了她掩饰着的情绪。

他们同时沉默了片刻,黎绍驰又开口:“不要再说那种孩子该不该要的怄气话,你说是无心的,万一不小心被孩子听见就有意的了。你那些气话里,有一句说得很对,没有孩子,我们怎么闹都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是,现在我们有了孩子,我们这样一闹,就是四个人的事情了。”

祝潼终于打断他的话:“我说得不对,就算没有孩子,我们怎么闹都不可能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当初你爸妈知道我们要分开各自生活,都高兴得要放鞭炮庆祝了。”

黎绍驰脸部的肌肉抽了抽。他没有在祝潼的话上纠缠,只说:“我们的关系,一定要好好处理,不能继续逃避。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试着好好地过日子……”

祝潼再度打断他的话:“我不愿意。”

黎绍驰继续说:“只要我们好好地相处,孩子们才不用担心受怕。你应该也知道,他们现在表面上是很幸福很快乐,但是他们暗地里是不是同样的快乐幸福,我跟你都不知道。你忍不忍心让他们患得患失,时时刻刻都害怕失去自己的妈妈和爸爸?”

祝潼又沉默了。黎绍驰这番话,实在是戳中她心头最软的一片地方。上次他就说过,这回换他捉住自己的软肋了,她没料到这男人捉得这么精准,让她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她那么辛苦才用自己的血肉孕育了这对儿女,然后疼得死去活来才把他们带到这个世上,她比谁都希望他们可以健康与幸福。

然而,人生总是这样事与愿违,别说给孩子们幸福,就连最起码的一个家,她似乎也给不起。想到这里,祝潼又觉得心酸,她忍得很辛苦,但眼泪还是溢满了眼眶。

黎绍驰的手指动了动,但最终也没有给祝潼擦眼泪。他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以后才说:“别想太多,安分一点等我回来。”

话毕,黎绍驰就从软榻上站起来,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祝潼用手背胡乱地抹掉脸颊的眼泪,她倏地叫住他:“黎绍驰!”

黎绍驰顿住脚步,随后回头,沉默地看向她。

祝潼盯着他的眼睛,她的声音很平稳,但表情却有点扭曲:“你真的不怕做噩梦吗?”

黎绍驰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深深地看了祝潼一眼,然后转身。

祝潼从来都参不透他眼里的意思,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后,她才抱着自己的膝盖,慢慢地将额头抵上去。在灯光的映照上,她的身影显得越发的单薄。

悬挂在天边的明月躲进了云层里,窗纱被吹起又落下,这又将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