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这般说?”林珏沉声问道。

方嬷嬷瞧了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黛玉,叹了口气,道:“姑娘也实在是伤心,这还是亲舅妈呢,竟就这般算计她的婚事。那位薛大奶奶走后,姑娘便抑制不住哭了起来。”

林珏眼内闪过一抹厉色,他原就是防着王夫人出昏招,方才这般着紧为黛玉定亲,更是请了贾母来,将此事在贾家过了明路。不想这王夫人竟还有这般心思,实在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妹妹不必忧心,她姓贾咱么姓林,便是老太君尚且管不到咱家姓林的头上,凭她一个小小五品诰命,手且还没那么长呢。”

黛玉哽咽道:“她毕竟是贤德妃的母亲,若是真的求来了贤德妃的指婚,可如何是好?”黛玉是亲见元春如何三言两语便将探春嫁给了那薛蟠的,如今听探春传信儿过来,说王夫人竟欲进宫求了贤德妃的旨意,将自己指给宝玉,这让她如何不惊惧。

林珏闻言却是一笑,“我当妹妹是为什么这般伤心呢,却原来是这个。妹妹很不必担心,莫说她一个后妃,便是皇后娘娘想要指婚,亦还要探过上意,问过女家的意思呢。岂会直接指婚,没的凑成一对怨偶,惹得两姓不快。且我如今正在翰林院供职,偶有面圣的机会,皇上若知晓了此事,不会不问我,届时我自有话将此事推了。”

黛玉闻言顾不得伤心,忙道:“如此可会影响哥哥仕途,毕竟贤德妃娘娘如今盛宠正隆,若是惹得她不快……”

“后宫不得干政,若是贤德妃当真敢以此事搅扰圣听,才真是嫌命长呢。”林珏声音狠厉,显见是恨透了王夫人。“何况,”林珏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贤德妃娘娘,我尊她她便是娘娘,不尊她,她也不过是皇家的一个贵妾罢了,上面还有太后皇后压着,她能翻出什么风浪去。”

黛玉不大明白这些,只是听了林珏的话,原本惊惶的心才安定下来。方嬷嬷又适时劝了几句,她毕竟是宫中出来的,对这些事也是有所了解的,几句话便打消了黛玉的顾虑。

黛玉颇是不好意思地抹抹脸上的眼泪,“我也是一时急了,原也没想太多,倒叫哥哥看笑话了。”

林珏调笑道:“我笑不笑话倒无所谓,若是谢师兄知晓妹妹竟这般倾心于他,才是真要高兴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呢。”

黛玉笑嗔一句,羞得满脸通红。

王夫人从鸳鸯那里听说林家要与西宁王府议亲一事,当即便慌里慌张地去找了贾母,反被贾母一顿训斥。又拿住了她贪林家银子一事,王夫人被唬得够呛,再不敢在贾母面前提一个字。

不过,她却并未就此歇了心思。王夫人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反复琢磨一番,倒是叫她捉住了贾母话中的未竟之意。若是有贤德妃娘娘赐婚,难道林家还敢抗旨不成?

如此一想,王夫人立时找来自己的心腹周瑞家的,与她细细商量了一番。

说来也真是巧了,这日正赶上探春回来,少不得要拜见当家主母。王夫人因与周瑞家的商量事情,便将丫环婆子都打发得远远的,只派了个玉钏儿守门。玉钏儿恰好去解手,探春便进来了。

也真真是无巧不成,王夫人的一番筹谋,却被探春听了个囫囵。探春难掩惊讶,恰时玉钏儿回来,瞧见探春,心下一跳。探春早收起了惊讶,一把拉住玉钏儿的手将人拉到背静处,横眉竖立,不怒而威,“你今日可瞧见我过来了?”

玉钏儿被探春的气势惊了一跳,随即便明白过来,便是她拿住了探春在此偷听,莫非王夫人还能饶了她不成,忙跪下道:“我一直守在这里,并不曾看到三姑娘来过。”

探春满意地点点头,笑着扶起玉钏儿,命侍拿了两个银瓜子给她,“我素来便知道你是个好的,便是你姐姐……哎,我们素来都是极要好的。”

玉钏儿轻轻咬了咬下唇,眼内蒙上一层水雾。

探春见状,自知达到目的,遂不再多言,悄悄带着侍退了出去。

转天去贾老太君处,得知她要去林府为黛玉主持纳彩,便跟着附和了两句,又说许久不曾见过林妹妹了。贾母原就不想带王夫人去,凤姐又一向与黛玉不和,一听探春这话,便直接问了探春,带着大太太和探春一起去了林家。

探春原还想着该如何将这信儿传给林家呢,毕竟她现在在薛家根基尚浅,又有一个薛大姑娘在一旁虎视眈眈,并无人手可用。翠墨她是不敢用的,又不好叫侍直接登林家大门,实在为难。不想竟就这般巧了,她见了黛玉,便悄悄将此事与黛玉说了,也好让林家有个提防。

探春如今与薛宝钗当真是不死不休的格局了,虽探春病好后,薛宝钗嘘寒问暖,很是体现了做小姑子的慈和,探春却是再不敢相信薛大姑娘的“假面”了。且她自鬼门关走了一遭,便觉许多事都想开了。

贤德妃娘娘瞧着林家如今正是势起之时,便欲宝黛做亲,更是拿了自己做筏子,堵了先时王夫人私下应下的金玉之约。也难怪薛大姑娘恨自己了,是自己挡了她侯府太太之路了。探春冷冷一笑,便是自己当真死了,难道她薛大姑娘就能进贾家门了,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不过,探春此时却并不想阻挠宝钗嫁入贾家,相反,她倒要送她一程,且叫她尝一尝,做这侯府太太的滋味。她那面慈心苦的亲姨妈,与她姐妹相称的袭人,养了一屋子妖精,专司哄女孩儿开心的宝玉,且瞧一瞧,哪个是她心中的样子。

探春这边传消息给黛玉,虽有私心,却也是感念林家暗中出手相助。别个不说,便是自家大爷,成亲之初虽混账些,之后却是听了林表弟的话,很给了自己几分体面。否则,自己如何在那家里头活下去。

探春一手覆上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薛家,早晚都是她们母子的。薛宝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尚且能插手家事。待她出了门,入了贾家,那才真是想脱身都难,自保尚且无暇,哪还有闲心操心她们薛家的事了。

如此一想,探春嘴角溢出一抹微笑,将手中的字条凑到蜡烛上引,直待化为灰烬。有林表弟撑腰,凭她的才干手腕,收拾一个薛姨妈,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林珏安慰过黛玉后,却并不打算就此被动还击。王夫人的打算是好的,毕竟元春因孕受封,虽后来孩子掉了,可这妃位却是板上钉钉的。若是她真的开口求一道赐婚的旨意,未必求不到。便是皇上询问自己,自己将此事推了,于黛玉的名声上也不好。林珏的意思,便是趁着王夫人没动手前,先给她找点儿事做,叫她焦头烂额,腾不出手来。

想要寻王夫人的弱点,实在再容易不过了,王夫人的命根子,一个便是宫中的贤德妃元春,另一个便是那块儿“贾石头”了。便是长孙贾兰,恐怕都要后退一射之地。元春毕竟人在宫中,他倒是可以借着李易白的势力,给她找点儿不自在,只是到底容易留下尾巴,反倒给李易白惹出麻烦来。

不过那块儿贾石头,可就好办多了。

探春既然能来将王夫人算计黛玉之事告知,想来早与王夫人离了心,又及上一次沉珂之事,恐怕也怨上了薛宝钗。两人目的相同,自然可以精诚合作一番。尤其内宅之事,林珏插不上手,倒是有探春在,里应外合,还收拾不了一块破石头了。

及至过了五日,探春那边才递了消息过来,事已成。

林珏看后大笑,想来王夫人现在心里都要呕死了,却偏偏发作不得,只得应下头皮接受这桩亲事了。薛宝钗求仁得仁,只是以这种方式嫁入贾府,想来今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林珏所思所想没错,如今贾家与薛家俱是一派愁云惨淡。王夫人知道宝玉那处出的事后,愣怔了半日,才惊呼一句“真要了我的命了”大声哭嚎起来。贾母亦是阴沉着脸,地上一众儿孙丫环跪倒一片。

晚些时候,鸳鸯进来悄悄与贾母耳语道:“已是审过了,蘅芜苑的丫头婆子说,今儿一早宝玉便去了,两人在屋内说些体己话,将人都打发了出来。她们在外面影影绰绰地听见屋里说话,说什么身上香不香的,又问用的什么香,还说要看宝姑娘衣襟里的金锁。后来三姑娘来找薛大姑娘对薛家这一季的账册子,原没想那么多,直接推门就进去了,就撞见俩人……”

鸳鸯顿了顿,抿了抿嘴,见贾母无动于衷,便接着道:“三姑娘当即就将门合上了,又将蘅芜苑的丫鬟婆子和她自己带着的丫鬟都拘到了一处,才派了人过来知会老太太的。”

贾母看了眼恭敬地跪在下首的探春,眼底闪过一抹深思,如今她心内正乱着,脑内却是无比清晰,此事怎会这般巧,恰好在探春过来的时候被撞破。听着意思,宝玉平日里也是常去宝钗那儿的。探春今日来找宝钗,宝钗怎会丝毫不知,若是知晓……

贾母眸光越发地冰冷了,这个薛宝钗,人大心也大了,竟然这般恬不知耻,竟学些青楼妓子的手段,莫非以为她贾家好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