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珏与黛玉一同整理谢家聘礼时,颇有几分赚到了的感觉,盖因其聘礼之丰厚。

林珏少不得感慨,原他就是要黛玉风风光光出嫁的,并特意预备了厚厚实实的一百八十台嫁妆。如今加上谢家的聘礼,竟能凑成足足的三百二十台,便是照比皇室公主,恐怕也是不遑多让了。

纳征既成,谢锦轩又挑了一日特意去林家与林珏商议迎娶之日。林珏原也并不打算多留黛玉,以免出现什么变故,只是如今探春的神来之笔闹得薛贾两家人仰马翻,王夫人自顾不暇,他这会儿倒是又不急了。

谢锦轩一听林珏打算再留黛玉两年,急得直打转儿,“小舅兄最是个体贴人的,可也心疼心疼我吧,我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实在等不得两年了。”自打与黛玉定了亲,谢锦轩也不叫师弟了,最爱唤林珏舅兄,以示亲近之意。

林珏斜了他一眼,这可还没成亲呢,次次见他都是左一口小舅兄,右一口小舅兄的,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听得实在烦了,林珏甩了甩袖子,赶苍蝇似的赶他,“再说以后你别想登我林家的门了。”

谢锦轩立马闭紧嘴巴,眼巴巴看林珏,想用眼神让林珏回心转意。

林珏看得好笑,初见时,多么成熟稳重的一个人啊,如今怎还越活越回去了?

“行了行了,不过你定的那日子也太赶了些。如今我与妹妹虽已除服,可尚还未正式除孝,怎么也要等孝期彻底过了。且妹妹还未行及笄礼,怎么也要过年正月行了及笄礼后。我看,就来年吧。你去选一个好日子,来年再行婚事。”

谢锦轩还待再说,林珏脸一沉,唬道:“再多言一句,我就将亲事定到后年去。”

谢锦轩只得可怜巴巴地收了声,憋了半天,到底还不忘嘱咐一句,“我这就去重新测算吉日,这回可不能再改了啊。”

林珏无奈地继续挥袖子,可赶紧走吧,如今他一瞧谢锦轩这张怨夫脸,就忍不住牙疼。

林家黛玉定亲热热闹闹,贾家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原来那日贾母审了蘅芜苑的一众丫环婆子后,知晓宝玉近一段时日是常来薛宝钗这处的。两人更是常常将下人都支走了,关起房门说话。贾母一听便明白是何意思了,又问了宝玉多长时间了,宝玉只低着头,腼腆地笑,却一句话都不肯说,如此,贾母得了确证,心内不禁更为恨恼。

大观园既成,贾母原是没打算叫宝钗搬进来的,毕竟宝玉也在此间住着。宝钗向来心思极深,这表姐表弟的一处住着,长此以往,难免有些说道。只是王夫人使了薛家的银子,便是为了面子情,也不好不客气几句。却不想,这薛大姑娘这般不尊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竟就发生了这样事情。

贾母心内恨极,却也不好直接发作了薛家人,少不得要忍下来,好生安抚了宝钗,着人将宝钗暂且送回梨香院。

薛宝钗今年已经一十七了,生日又大,算来说她十八亦不为过。这般年纪,便是寻常百姓家,也该早就议亲了,可薛家那边硬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贾母自是知晓王夫人曾经许给薛家何种承诺的,只是探春既已嫁入薛家,这口头上的说法便自做了废。便是薛家还有此心,贾母也不会同意,实在是这“换亲”一说传了出去,叫贾家的爷们们都不必出门了。

因着黛玉已经定亲,瞧着宝玉也不像还对黛玉有什么心思的模样,贾母也就放了心,预备待黛玉之事了了,她便细细地给宝玉挑一门好亲。

原湘云也是个好的,自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最是没个心机,与宝玉相处得也好。只是史家一门双侯,与湘云却到底隔了一层,且往日间彼此亦不亲厚,实在算不得什么助力,很没有必要亲上做亲。如今看来,还不如早早定下湘云,也省得给薛家留了余地。

只是如今……贾母恨恨想道,如今且也不晚呢。

薛姨妈平素最疼宝钗,宝钗亦是聪明懂事识大体,向来不用人操心。除了年岁渐长,这亲事却没个着落,别的实在叫薛姨妈挑不出一点儿来。如今这事一出,薛姨妈也并不觉得是宝钗的错,反是抱着惨白着脸的宝钗,一口一个“我的儿”的唤着,深觉自己女儿受了委屈。

礼法自来对女孩儿家苛刻些,若是寻常人家,女子出了这样的丑事,沉塘都是轻的。只是薛姨妈毕竟是王家的女儿,宝钗与宝玉又是亲亲的表姐弟,贾家自不好说出苛责的话来,更不能就此逼死了薛宝钗,与薛王两家结下仇怨。且此事传扬出去,于宝玉亦无丝毫好处。大家公子哥儿,玩个把丫头妓子尚可谓之风流,若是与清白人家的姑娘传出些首尾来,于名声上到底有些妨碍。

宝玉乃是贾母当做眼珠子一般疼爱的人,她实在不敢赌这万一。到底趁着薛家尚且无准备,火速定了香门第却家族破败了的张家的姑娘,行聘下定,不过一个月,便八抬大轿地抬了张姑娘进门。薛宝钗尚在床塌间将养身子,闻听此消息,好玄没气死过去。

薛家又是请医又是用药,花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将把人救了回来。探春冷冷一笑,现在可还不是这薛大姑娘没的时候呢,她不入贾家,不饱受折磨,探春如何舍得她死呢。

因而延医用药,探春很是花了气力来伺候宝钗,倒是让薛姨妈对她刮目相看,常常与宝钗感叹,这探春实在是娶对了,孝敬婆婆不说,待宝钗这个小姑子也没得说,薛蟠更是越发地长进了。

宝钗能捡回一条命来,还是探春特意寻来的名医诊治,竟也悔不当初,连连与探春道谢。探春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到底还是强忍着眼泪劝宝钗好生养身子为重。宝钗自是知晓探春欲言又止的话,却也领了探春好意,虽心底酸涩,却不露分毫。探春暗暗感叹宝钗的心机,行藏间,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贾母雷霆手段,薛家本就理亏,自不敢上门去闹。待新媳妇进了门,转天贾母便让王夫人来了薛家,言谈间,竟要聘宝钗为贵妾。

薛姨妈当即便要翻脸,探春忙按住薛姨妈的手,“不如听太太把话说完,也问问小姑的意思才好。”

薛姨妈沉吟片刻,觉得探春的话有理,才冷着脸,等王夫人继续说话。

王夫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想起临来前贾母的话,却很快拿捏起来,“这话原不该我这做人姨妈的说,只是宝丫头出了这样的事,若是在别家,必是要请了家法出来的。宝钗纵使身子骨康健些,却能挺得过百十杖的家法?我做姨妈的也是心疼她,府里老太太又最是个慈悲的,如今既已如此,宝钗若是想嫁别家,我自无话可说。若是宝钗心里还惦记着宝玉,我贾家自也给她留了贵妾的位置。”

薛姨妈一口老血哽在喉间,实在说不出话来,探春只好道:“太太的话,我明白了,只是小姑一向有主意,便是婆婆的话也未必会听,不如太太多给些时日,我与婆婆小姑商量后再定,如何?”

王夫人立刻笑道:“合该如此,我也是心疼宝丫头,她待我一向孝顺,我将她亲生女儿一样的疼,自是希望她常伴在我身边的。”又与薛姨妈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最不会说话。这事原是老太太定下的,我能怎么办呢,心里想着喜欢宝钗,想让宝钗常常在我这里,嘴上却不会说话,妹妹可别怪罪姐姐。”

薛姨妈冷笑一声,若真个心疼宝钗,怎的不早早来提亲,偏要等到这时候。若不是宝钗已经失身,难道自己还非要巴巴地赶上去被人笑话?

送走了王夫人,探春与薛姨妈温言道:“太太何必同她一般计较,凭咱家姑娘的人品,什么样的人家寻不到,难道世上只他一个宝玉了?”

薛姨妈叹了口气,拉着探春的手,哀声道:“好孩子,你才经见过什么呢,岂知女子是多么不易。好孩子,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也不瞒你,宝钗业已失身给宝玉,不嫁他又能嫁谁呢?”

探春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睁圆了眼睛,掩口道:“这可如何是好?”

薛姨妈又叹了口气,“我实在不耐烦管这事了。好孩子,咱们家日后可还不都是你和蟠儿的,这家早晚要交给你来当的。待宝钗这事儿了了,你便跟着我一起理帐。我还有几年可活呢,日后还不都看你们么,好孩子,你也该跟着好好学学了。”

探春心内暗喜,面上却诚惶诚恐道:“太太可说的什么话呢,我们这些小辈才懂得多少,可还要您来做主才成呢。”

薛姨妈也真是心累得慌,拍拍探春的手,到底又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薛姨妈和探春将王夫人的话转诉给宝钗,想听听她的意思,薛宝钗沉吟半晌,方道:“妈妈好久没去过舅舅家了吧,不知舅舅舅母现在如何了?”

探春心下微讶,这个时候了,薛宝钗竟然还能想到王家。王家可是连薛蟠成亲时,也只派了王仁来送了贺仪便罢,莫非薛宝钗以为,王家还将薛家当回事儿不成?

若是薛宝钗做下的丑事被王家知晓了,她那位舅舅,怕是能直接拿鞭子抽死她。要知道,王家这一辈,除了凤姐这个侄女儿外,王子腾可还有两个亲生女儿尚未婚配呢。若是被薛宝钗带累了名声,王子腾怕是活剐了宝钗的心都有。

探春暗暗冷笑,她还真挺想知道,若是王家知晓了宝钗之事,会如何应对这对儿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