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灾发生得突然,不过朝廷反应得亦十分迅速,倒是避免了有人借机生事。宏正帝不是个十分迷信的皇帝,可也逃不开“受命于天”的思想,若是有人借前番南方雪灾与今朝京郊大雪传出什么不利于皇帝的言论来,届时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林珏如今正跟着太子办差,可不希望在这时候有什么动荡。

李易白在工部任职,此番雪灾,虽由太子负责调动,各部却也都不得闲。林珏恰好负责灾后重建工作,倒是与工部的事宜不谋而合,李易白借机光明正大地跟进跟出,晚间亦跟着林珏回林家,美其名曰:商讨政务。

伴随着太子调侃的目光,林珏只能僵着身子,将挂在自己身上的无尾熊拎回了家。

李林二人倒不至于都这时候还惦记着办些禽兽事儿,只是近几日见多了死伤之事,李易白难免有几分感伤。说来他与林珏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得以重活一世,又得以相守,实在不舍分离。李易白有的时候,是真想在林珏身上挂跟绳子,勾在自己腰间,免得一错眼的工夫,这人便不见了踪影。

林珏不晓得李易白那点儿小琼瑶心思,见李易白愣愣地盯着自己发呆,马上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傻了?”

李易白叹了口气,哀怨地瞥了林珏一眼,永远别想从这人这里听见什么软乎话。

“你方才提的,我也有考量。朝廷赈灾,一向是发赈银赈粮赈物,减免徭役赋税,有时亦借贷百姓粮种,或以工代赈,倒是没有直接帮着建房盖屋的。何况现在是冬季,天寒地冻的,并不适宜破土动工。”林珏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李易白也只得先跟他谈正事,毕竟还是赈灾要紧,自己那点儿小浪漫,还是得寻合适的时机了。

林珏沉吟片刻,“只是一直让灾民住在陈家田庄,实在多有不妥。我听说朝中如今已有人弹劾太子殿下搅扰百姓了。”

“不过是老六被皇上敲打了,心内不忿,方起了馊点子,皇上不会当真的。”李易白不以为意。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个道理还用我教你么?”林珏斜了李易白一眼,这人越发没个正形了,如今连脑子都不爱动了,实在懒得很。

“六皇子亲自给灾民施粥,用太子的功绩给自己赚吆喝声,六皇子妃联络各府诰命,听说有实在着紧些的,亦逼着拿出银子来,如今诰命许多都在偷骂她呢。陈皇后在后宫亦不消停,用前朝之事给太子上眼药,被皇上呵斥,留下一句‘后宫不得干政’,已经五日不见陈后了。皇上是经历过夺嫡之祸的,并不会轻易为小人所惑,你且安心吧。”

林珏仍不大放心,李易白知晓解释再多也是无用,便也住了口。如今皇帝的心思其实好猜得很,如自己,母亲只是一个小小宫女,因着是被元后养大,与太子极要好,因而便被大加器重,若说什么骨肉亲情,实在有限得很。

如林珏,虽有林如海的关系在里头,但亦是因着林珏特殊的身份使然。林珏的出身,注定了他只会倚靠皇帝也只能倚靠皇帝,更只会支持皇帝亲封的太子。

他们这些人,不过是皇帝手中的枪,为了太子,指哪打哪。好在太子虽平时喜欢逗林珏,其实却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否则实在要被这对父子玩儿坏了。

灾民如今算是安置妥当了,可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帮助百姓将房子重新建起来,让他们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树立起生活的信心方能长久。

不过人大都如此,见官府一心为民办事,太子三人又常深入百姓之中了解民情,便有那等爱沾便宜的,借机撺掇愚民提出诸多要求。

林珏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两日,着人拿下两个最能生事的,直接赶出了田庄。站在众人面前,林珏冲着京城的方向一拱手,高声道:“陛下皇恩浩荡,不忍子民陷于危难,遂派我等代天行事,安抚黎民。却不想有这等好吃懒做之徒,竟妄图以此牟利,实在令人不齿。”

林珏又对着两位帮忙安抚百姓的耄耋老人深施一礼,“耆老高义,吾等小儿到底年轻不能服众,若非耆老出手相助,恐生祸端。”

两位老人忙侧身避让,口内谦道:“不敢当,不敢当。”

林珏笑道:“珏忝居官位,年岁却小,无耆老相助,还不知今日事要如何呢。这一拜,二老自是当得。”

又对百姓道:“今日本官来此,一来是为了惩治这等爱生是非之人,二来便是与大家伙儿商量重建房屋之事。”

林珏请了两位老人坐下,又叫了两个被推为里首之人一起过来,共同商议建房之事。

“如今天子已拨下银两,又有勋贵们的捐赠,百姓过冬的粮棉倒是够了。只是毕竟没个容身之所,待开了春,又要忙着春种,我想着,倒不如这时候费些力气打好地基,先将房子盖上,几位觉得如何?”

林珏并不以官威压人,这般谦逊有礼,在座四人俱是感激。一个黑黝黝的汉子缩着手,看了眼林珏,小心翼翼道:“不瞒大人,实在是这时候和泥抹墙水土都不好弄,大人看,是不是等开春解冻了再动土?”

如今百姓大都居于陈家田庄之中,虽不足以取暖,到底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许多人刚刚经历灾祸,并不想轻易挪动。且先前那两人的言行,多少还是影响了一些百姓的。

不待林珏说话,一位老人便虽那黝黑面貌的汉子道:“二虎,如何给小林大人为难,咱们本就是借宿于此,自不好一直给人家添麻烦。”

林珏听着这位老人说话很有些学问的样子,不免多看了两眼,老人拱手道:“小老儿乃是距此不远的张家村的私塾先生,鄙姓张。”

林珏忙回礼道:“原来是张先生,失敬失敬。”

老人忙道:“不敢不敢。”

如这样的老先生,少说也是身具秀才功名的,虽与林珏这样的探花郎相比,实在相去甚远,不过在乡间,却也是小有名气且颇受尊敬了。难怪他一开口,许多人便是不服气仍不敢再言了。

林珏言语间亦多了几分尊敬,“张老先生看,此事该当如何?”

林珏一派谦逊,张老先生便也不扭捏,道:“房屋被大雪压塌,原本的地基却是仍在的,只是如今十室九空,倒不如将村民集中到一处,就着原有地基重新加固房屋。毕竟冬季未过,说不好还会不会再下大雪,总归还是要注意些。索性青壮年还剩下不少,不如组织些人,轮换着守夜,多少能防止大雪再压塌房屋。”

林珏点头赞同,“老先生这法子甚好,只是如今朝廷拨不出人手来,重建房屋之事,还需咱们亲自动手啊。”

老先生道:“原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皇恩浩荡,如今不使我们饿肚子,又免了两年的赋税,再不敢苛求其他了。”

林珏道:“百姓亦是不易,太子嘱咐我,百姓重建房屋,算是以工代赈,朝廷会发工钱下来。虽不多,好歹多储备些,留着过个好年。”话虽如此,林珏亦清楚,这个年,十户人家里有九户是过不好的,一场大雪,毁掉了多少家庭。这时候林珏不免想到现代的钢筋水泥建筑,虽不比古代的木质结构有韵味儿,却胜在结实,至少不会出现大雪压塌房屋的事情。叹了口气,自己当初怎么没学化学呢,也可以好好研究研究水泥是如何制成的。

幸存的百姓中,亦有不少妇人。不过是平头百姓,倒是没那么多讲究的,林珏便安排了几个妇人帮着一起做饭。又有一些身强力壮的妇人,林珏亦叫监工安排了些轻省的活计,好歹赚几个钱防身。

这其中亦有不少是失了丈夫孩子的,头一天还在哭哭啼啼,转天有了活干,便仿佛忘记了一切烦恼一般。林珏不禁暗想:也难怪穷苦人家的女子少有悲春伤秋的,每日为了生活奔波,哪有那许多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

如黛玉,因着府内事物俱要过她的手,便很少做些悲春伤秋的诗词,人亦活泼了不少。便是没了爱情,亦不会如鲜花般枯萎衰败,着实能令人放下心来了。

工部选好了地方,便立刻开始动工。天公作美,自那夜大雪之后,接连几日都是晴朗天气。后来虽亦下了两场雪,不过却都不大,着实让人安下心来。

一场天灾,在众人的努力下,将损失降到了最低。皇帝内拨的二十万两白银,亦有剩余,太子的能力可见一斑。最起码,绝对要强过拿了一百万两白银到南方赈灾,却办的极为平庸的六皇子。

皇帝在朝会中大加称赞了太子林珏齐昭三人,亦夸赞了户部工部两个协助的部门,太子、雍和郡王、林珏、齐昭,俱得了皇帝赏赐。反观在这一场雪灾中赢得了百姓交口称赞的六皇子,皇帝却是只字未提。

六皇子低垂着头,不知在谋算什么,林珏暗中打量这位皇子,倒确实如李易白所言,心思太浅,浮于表面。因着陈后一朝封后,他便也跟着抖起来了,倒是越发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看来栽在太子手中,亦是早晚的事了。

林珏轻挑唇角,也许有些仇,不是不报,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