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河在法源寺侧面,沿着围墙流淌过去。

名曰三寸,倒不是因为只有三寸,而是说“佛心三寸”

今日十五,月圆之夜,天上玉盘高挂,从树梢渐渐往上爬。

河里也满满当当,都是人们从桥上放下去的花灯。

水波荡漾之间,晃悠着微光,一溪璀璨,像是天上的银河到了地上。

花灯的灯芯里,写着人们许下的心愿。

女儿家羞答答地求个姻缘美满,男儿们兴许求个功成名就,老人们求儿孙满堂,儿孙们求父母百岁安康……

谢馥也在这一群人当中,与度我大师一道站在河畔刚发芽不久的垂杨柳下。

她右手执一管笔,左手手掌上则放着一块小小的空白木牌,正犹豫着写什么。

满月手里还捧着刚刚买来漂亮河灯,也是一盏莲花的形状,里头的蜡烛已经点,亮堂堂地,就等着谢馥在木牌子上写好心愿,放入河灯之中,再放到河里去。

可谢馥的笔已经端起来半天,字却没落下一个。

“姑娘,您这又不是出对子,随便写个嫁得如意郎君不就得了?您再犹豫一会儿,奴婢看着满河都要被河灯挤满了。”

满月伸手一指河面上,一盏河灯挤着一盏河灯,密密麻麻,流动缓慢。

显然,放灯的人太多了。

谢馥抬眼起来一扫她:“急什么?”

还愁没地方放灯不成?

满月顿时瘪了嘴:“您这小事儿上拖拖拉拉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写个灯谜要想,写个心愿还要想,平日里到底用哪个色儿的衣裳,若是身边没人参详,必定也要磨蹭个半天……

谢馥唯一不纠结的时候,约莫就是花钱的时候。

呵呵,好几万的银子扔出去,真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眼皮也不带眨一下的。

这样的小姐……

满月想想,若被人知道,一定是想掐死她的。

得了,让自家小姐慢慢想算了。

满月觉得自己听天由命比较好。

不过,这念头才一出来,谢馥已经起笔落字了。

许愿。

为谁许愿?

许什么愿?

谢馥其实不是很清楚。

她手腕微动,柔软的毛笔笔尖在木牌上划过,落下了一个字:“雪。”

一个“雪”字?

旁边的度我大师见了,心陡然一沉。

雪,是“沉冤得雪”,还是“报仇雪恨”?

这一个字,知情的人看了,只会觉得惊心动魄。

只是谢馥到底没有写得太清楚。

若是“沉冤得雪”还好,若是“报仇雪恨”……

度我大师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叹息。

萦绕在谢馥心中的仇恨太深,与她总是表面淡淡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截然相反。

谢馥习惯了,并没觉得有什么。

母亲之死,一直是她心底一块心病。来京城五年,谢馥几无一刻将此事淡忘。

她固然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安安乐乐,无忧无虑,希望自己的日子平平顺顺,不要坎坷不堪,希望高胡子能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可没有一个愿望,能敌得过仇恨。

谢馥写下了,便搁下了笔,把方形的那一块小木板,放入了河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