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同直怔怔看着努琼,心里面有点害怕,他晓得这女人是半个疯子,先前是盐州城的伍亭长好心收留了她,并和她结为夫妻,结发之恩不下十载,可谁想她居然是马重英的谍间,亲手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杀害伍亭长,打开盐州城门,使得城内坚持抵抗的数千军民死难被俘。

可努琼没想到,大蕃的威风随着盐州城的攻陷,居然神奇般地一去不复返了,先是安乐川战败,然后是华亭大败,接着又是台登城,又是平戎城。

她几乎要疯了,他不后悔杀了丈夫,也不后悔抛弃了两个儿子,她想不通的是自己付出所有,为的便是大蕃这个国家的利益,可而今那群尊贵的尚论、节儿们,各色告身的达官贵人们,没人真的为大蕃考虑,人人都在图谋自保,国家却四分五裂,一败涂地——连她现在最尊奉的牟迪王子,也要自立为赞普了。

努琼泪流满面,呜呜呜地凄厉哭泣着,双手捂着脸,是跪在袁同直的面前。

袁同直是何等精明的人,他当然明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势,可他不会对努琼这个妇人阐述什么,对付她自然有一套别的说辞。于是行者袁同直很和善地将努琼扶起,然后轻声对她说:

“你当年打开盐州城门,是靠弑了夫君,抛了孩儿还来的,这无论如何都是你做的罪孽。你那死鬼丈夫下了阿鼻地狱惨得很,你的两个孩子怕多数也夭亡了,他们的魂往东去了,到五台山的殊菩萨那里诉冤,殊菩萨生气发怒,才降临种种灾异在大蕃的头上,你看这次唐军来征伐,打的就是殊菩萨的大旗。”

努琼吓得要死,脑海里浮现出种种自己下地狱的惨酷景象,不由得浑身哆嗦,在袁同直的膝前叩首如捣蒜般,请求行者为她出策化解。

袁同直哪里懂得什么绂除的方法,只能胡乱搪塞努琼,说你平日里好好侍奉牟迪王子,得闲的时候便去禅寺,以求能慢慢消除自己的罪愆。

听到他的这番话,努琼跪在原地,喃喃自语着。

而袁同直即刻溜之大吉。

数日后,袁同直抵达了兰州五泉,高岳亲自出了帐幕,和一干僚佐们来热烈迎接。

“袁先达......”

这声称呼一出口,袁同直顿时泪眼婆娑,咕咚声伏在帐幕前的土地上,长号一声,喊到我袁七空负此身,本以为要在蕃地沉沦一生,最终客死他乡,孰料汲公开恩垂怜,此后袁七的此有罪之身,全为汲公牛马驱走,绝无半分怨言。

旁边的人也唏嘘不已,而这时也赶来的兴元幕府判官刘德室也是用袖子擦拭泪水。

虽袁同直比高岳早一年及第,可两者对面时,居然好像比高岳苍老十多岁似的,披着半旧的僧衣,头顶尚未受戒,乱糟糟的头发上染满风尘——而高岳则面貌白皙,须髯如墨,朱紫金鱼,威风凛凛,宛若两个世界的人。

好在黎逢不在这里,不然场面会更加奇特。

高岳赶紧将袁同直搀扶起来,直接对他许诺说,袁先达在蕃中也不忘为我唐奔走劳苦,本道岂能不知?随即便给袁先达奏请南省某部头司郎中,便脱去缁衣穿上绯衣,而今河陇地的蕃情到底如何,还请先达有以教我。

“汲公,如今我唐军营内到底存粮几何?”接着在帐幕里,袁同直单独和高岳密议,开口就问。

高岳可不似曹操那般奸诈,他直接对袁同直交底——我以前骗尚绮心儿密使说粮食绝无匮乏,可实际上原本从凤翔府带来的粮食,这段时间已耗去七成半,之前丰安军城紧急从灵武那里和籴运来十万石,万俟著又在西北各镇筹措七八万石,随即要运来,而现在正是青黄不接、两税不齐的时节,朝廷和地方都没富余的粮食——简而言之,整支队伍,粮食大约还能坚持两个月上下。

所以我才那么慷慨,情愿把两万俘虏直接打包送给凉州的牟迪,因为俘虏也在耗费粮食。

这时袁同直果然给了十分紧要的情报:“不瞒汲公,凉州原本西蕃在那里就有营田,积蓄颇丰,剩下一万五千俘虏汲公不要无偿给牟迪方,可一名俘虏换五石粟麦,又可支一月军费。”

“善。”高岳用人不疑,表示完全赞同。

然后袁同直又说,俘虏交给牟迪和尚结赞后,便先可指使他们南下进攻河湟,反正杀来杀去死的全是他西蕃的骨血儿郎,与我何干?而汲公这面事不宜迟,可和韦连帅、西门中尉一道,将各神策军和边军的骑兵集中起来,趁尚结赞和尚绮心儿火并时,乘虚出河州凤林关,直袭鄯州,只要取得鄯城,然后再按照和牟迪的承诺,取甘、肃、瓜三州,打通和沙州敦煌间的道路,便是大功告成。

“听说赞普的使节旋即就要来此。”

“汲公乃是统军的方岳,和谈的事交给长安那边来的人做就行,两不相误。”

“善,就按照袁七说的去做!”这时高岳心中有底。

这次不尽取河湟,不通安西,便绝不罢休。

随后高岳便开始暗中齐集骑兵,并且开始把俘虏送往凉州南界,不过这次要求牟迪王子,每换回一名俘虏,要缴五石的粟米给唐军。

凉州城内,马重英悄悄找到尚结赞,“听说唐军要用粮食来换俘虏了吗?”

尚结赞说是的。

马重英便说,唐军此举表明高岳和韦皋必然缺粮,不如我们袖手旁观,先让唐军去鄯州和尚绮心儿大战,等到两方疲惫后,我军趁机出击,一杀唐兵,二杀尚绮心儿,如能得胜,便可占据河西、河湟,那样的话既可退外患,也可平内乱。

此言说的尚结赞心动,就和马重英约定,便如此行事。

同时,唐军在河陇的飞骑,闪电般地驰往长安城,把牟迪王子请求册封为赞普,并求婚、求凉州的消息,转告给了皇帝。

“高岳那边的粮食马上要见底了,朕正在愁苦这个,什么册封和婚约都是小事。”大明宫内皇帝走来走去,对前来议事的诸位宰臣如此说到。

陆贽便说:为山九仞绝不能功亏一篑,请将户部司延资最后的四十万贯取出为和籴本钱,再自山南东道、荆南的常平仓备水旱米预支三十万石,一并运往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