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从来没听说过信仰卫士团能在安巴尔省北部活动。”叶海亚·本·艾哈迈德说这话时的语气就好像他不是一个恰好来自伊拉克安巴尔省北部的阿拉伯人而是个与此地毫无关联的外国人,“听起来很不可信。”

“他们没必要欺骗我们。”麦克尼尔自己驾驶着越野车,本来自告奋勇要帮他开车的士兵被他打发到了后排座位去休息,“艾哈迈德先生,信仰卫士团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敌人,因为这些人是不能用利益打动的。你,我,还有像哈瓦少校这样的伊拉克军官,在信仰卫士团眼里都是应该被铲除的渣滓。”

刚越过边境线没多久,麦克尼尔就碰到了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设下哨卡拦截行人和过路车辆的伊拉克士兵。他只需亮出自己的臂章就能让那三名负责防守此地的伊拉克士兵马上变得唯唯诺诺,趁着这些伊拉克士兵对自己的敬畏还没消退,麦克尼尔让叶海亚·本·艾哈迈德帮自己问几个简单的问题以便了解真实情况。

有麦克尼尔撑腰,叶海亚·本·艾哈迈德顿时神气起来,他趾高气昂地走到几名伊拉克士兵身前,以傲慢的口吻开口询问。片刻后,他跑回麦克尼尔身旁,把自己的收获告诉了他的保护者。

“他们说,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艾哈迈德怕麦克尼尔不满意,补充说道:“就是说,他们接到的消息也是这附近出现了信仰卫士团的活动踪迹。”

“没事,我们就是专门来杀信仰卫士团的。”麦克尼尔咧开嘴笑了,“信仰卫士团再厉害也没俄国人厉害……告诉他们让路。”

这几名伊拉克士兵显然早就发现了麦克尼尔带来的卫兵都是尔德人,双方之间谁也没有先对另一方开口说话,而是保持着颇有默契的沉默。直到车子驶离哨卡很远,麦克尼尔仍然能从尔德士兵的眼中看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北方的尔德人,南方的阿拉伯人,在伊拉克敌视、厮杀了几十年,这份仇恨不是能够轻易化解的。

那却不是仇人之间见面时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的情绪,更像是陌路人冷漠地注视着彼此从对方人生的轨迹中消失。

车子向前继续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又被下一个哨卡拦住了。望着不远处全身裹在防化服里的伊拉克士兵,麦克尼尔心头一紧。

“到底发生什么了?”他向前来检查的伊拉克士兵问道。

叶海亚·本·艾哈迈德把麦克尼尔的话翻译了过去,伊拉克士兵便回答说,这附近区域发生了原因不明的瘟疫。

“可能是信仰卫士团使用了从旧伊拉克军队的生化武器里夺取的东西。”麦克尼尔自言自语着,“我就说伊拉克人没有理由对我们撒谎,能在这地方使用生化武器的也只有信仰卫士团了。”

打定主意要去现场看看的麦克尼尔坚持要求伊拉克士兵们放行,拦不住他的伊拉克士兵们只得无奈地同意了麦克尼尔的要求。目睹着麦克尼尔、艾哈迈德和伊拉克士兵斗嘴的尔德人看起来很开心,当麦克尼尔后知后觉地向后排的尔德士兵问起原因时,那名年轻的士兵回答说,他们很愿意见到曾经给他们带来无限苦难的人接受一点惩罚。

“我的父母在我小时候和我讲过,伊拉克军队那时经常来我们尔德斯坦屠杀我们的同胞,许多村庄成片成片地被消灭……”年轻的尔德士兵木然地复述着自己从长辈口中听到的血泪史,“有时候他们会在夜间偷偷地包围我们,到了凌晨就突然进攻,然后抹去一切痕迹……”

“你考虑过要报复他们吗?”艾哈迈德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

“没必要。”尔德士兵笑了笑,“他们再也没本事来杀我们,这就足够了。倘若我们再杀回去,这一来一回,其间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受害。而且,被旧伊拉克折磨的,可不仅仅是我们尔德人,当然也包括伊拉克人自己了。”

麦克尼尔赞许地点了点头,同时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艾哈迈德的反应。叶海亚·本·艾哈迈德从刚和他们见面的那天起就迫切地想要当美国人,这种态度值得麦克尼尔肯定,然而艾哈迈德的思维方式还没有摆脱伊拉克的印记。在麦克尼尔眼中,艾哈迈德现在向往合众国只不过是被其强大折服,正如这位称职的翻译过去毫无疑虑地相信了旧伊拉克的一切那样,不假思索。他对叶海亚·本·艾哈迈德的忠诚有着信心,不过艾哈迈德的灵魂究竟永远要做伊拉克人还是最终成功地转变为美国人,那只有时间能证明了。

黄沙漫天,炽热的气浪从地表翻卷而上,冲击着麦克尼尔的视野。晃动着的地平线永远可望不可即,只有在这能够专心致志地向着一个确定的目标前进而不必顾忌更多的私心杂念时,他才终于有机会停下来审视自己的变化。过去的固执观念接二连三地被粉碎,但他很清楚,那不是背叛——而是坚定了什么才是与他的信仰无法共存的非己成分。

“艾哈迈德先生,我觉得这说法很对——我们美国人来这里,就是要叫你们放下仇恨、和平共处。”麦克尼尔想象着自己作为居中斡旋者的角色缔造和平的历史性瞬间,以他目前的身份和地位,他无缘做到这一点,但他至少可以尝试着推动事态向着这一方向发展,“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俄国人……他们都曾经侵占别国的土地、奴役别国的公民,可是我们合众国从来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当然,合众国也有很多缺点,很多很多,多得我数不清。”

“但那终究还是可以忍受的。”艾哈迈德连忙奉承道。

“哦,没错。”

先是简陋的土坯房,然后是偶尔突兀地伫立在荒野上的电线杆,一座小城的郊区以剥茧抽丝的形式逐渐展现在麦克尼尔面前。这里安静得可怕,本该随处可见的拖拉机声音也无迹可寻。麦克尼尔停下车子,让尔德士兵们四下搜索,并随时注意个人安全。这里也许更加接近信仰卫士团使用生化武器的地点,而他们此行前来只携带了预期要转交给哈瓦少校的军用医疗器械,完全没法像防化部队一样正常在疫区行动。

众人刚一下车就听到了附近的一栋楼房内传来了枪声。麦克尼尔脸色大变,他马上示意尔德士兵包围那栋楼,而他不紧不慢地在艾哈迈德的陪同下来到建筑物附近,思索着该从哪里攻入其中并找出枪声的来源。还没等他采取行动,民房的正门突然被撞开了,两个浑身是血的大胡子阿拉伯男人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人手持一把短刀,向着另一人的脖子上连砍几刀,就在麦克尼尔等人面前把敌人的脑袋硬生生地砍了下来。

“不许动!”艾哈迈德大吼一声给自己壮胆。

死斗的获胜者惊愕地抬起头,环顾着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尔德士兵,满脸不甘地丢掉了手里的短刀,举起双臂。一名尔德士兵从后方接近他并把这人按倒在地,另一名士兵则上前搜查这位可疑人物身上的其他物品。

麦克尼尔从地上捡起短刀,用死者身上的破布擦净了血迹。被按倒在地的伊拉克人正大声叫喊着,麦克尼尔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不过他从艾哈迈德的表情上能看得出,那肯定不是什么明用语。

“你跟他说,要么他说出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要么我把他的脑袋也砍下来。”麦克尼尔面不改色地对叶海亚·本·艾哈迈德说道,“不说话,那我就当他是信仰卫士团的人。”

面对死亡的威胁,看上去并没那么坚定的伊拉克人马上就认输了。兴奋的艾哈迈德连忙对麦克尼尔说,这个被他们擒获的可疑人员确实是信仰卫士团的一名头目。

“他自己承认了吗?”麦克尼尔饶有兴趣地盯着目露凶光的中年大胡子阿拉伯人,一旦阿拉伯人留了大胡子,麦克尼尔就不大能分得清他们的相貌了。

“没错。”艾哈迈德点了点头,又指着刚从这人身上被搜出来的一本,“错不了,他刚才的咒骂也证明他就是信仰卫士团的成员。其实我记得许多信仰卫士团士兵都没读过经,能随身携带经的起码是有一定地位的首领。”

“那他刚才骂了些什么?”

艾哈迈德结结巴巴地原地打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手脚并用,语无伦次地试图在不得罪麦克尼尔的情况下把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表达出来。

“算了,我不在意。这家伙身上没携带炸弹,就已经是我们的幸运了。”麦克尼尔和善地拍着他的肩膀,“让他给我们带路,我们需要知道信仰卫士团究竟干了些什么。”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