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训练有素的主持人也愣住了。

“呃……陈总理,这30000新亚元的外债意味着什么呢?”同样脸色发白的主持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收海外资产、利率飙升……当东盟显然在债务到期的时候也没法偿还时,发生什么都不会令人感到意外。兴亚会可以选择把责任推给陈永春,因为这就是在陈永春担任总理的任期内发生的事情,但那也会导致兴亚会被动承担责任。从民不聊生的死局中振兴东盟经济的奇迹既然被兴亚会分享了一部分,欠债的坏名声他们也得分担。

从一开始,陈永春的想法就很明确。对他来说,军队不是捍卫东盟公民的守护神,而是名副其实的毒瘤,这一点就连一部分观点相对激进的兴亚会成员也必须承认。东盟军曾经是全东盟最大的土地所有者,现在这些土地虽然经过兴亚会主导的重新分配而到达了普通公民手中,可仍有不少公民为此背上了债务,军队原本所控制的企业、自然资源还牢固地把持在东盟军的管辖之下。

不能再让军队获得更多的资金了,那只会使得东盟公民们的生活状况继续恶化。

这是韩处安没法拒绝的糖衣炮弹,因为兴亚会其实也正在想方设法摆脱军方的牵制。211年以前,兴亚会和军方是一体的,而在那之后军方则只是兴亚会旗下的一个构成集团。以桑松为代表的兴亚会革新派在遏制军方膨胀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但仍不能完全消除军方脱离控制的可能性。韩处安能做的事情,别人未必做不到。去年9月由于协助钟复明而被处决的十几名高级将领的下场已经证明了这种危险性。

可悲的是,韩处安也好,陈永春也罢,想压制军队的唯一办法只剩下在军队内部扶植自己的代表,用军人打败军人。在他们玩自己那套纸牌屋游戏的时候,千万不能忘记真正能够将整个牌局推翻的庞然大物就在一旁虎视眈眈。

“陈总理,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种能被公民所接受的幸福生活是只靠着在所剩无几的少量资源上用类似朝三暮四的把戏蒙骗他人而实现的。”情急之下,韩处安第一时间脱口而出的还是他的母语,“东盟的战乱刚刚结束,公民所期望的生活用任何手段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变为现实。”他提醒陈永春不要忽视了实际情况,“在这个迎接我们的和平时代里,每个人都必须卖力地工作,既是为自己,也是为他人。”

“我不否认。”陈永春不顾下方观众席的嘈杂和喧哗,他知道自己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要多久,议长?我自己也经常在做演讲的时候说,我们这一代人注定是要受苦的,这是既定历史所决定的,所以我们辛苦一点也不算什么……但是,我们可以理解它只是一种被迫为之的生存策略,后人没有我们的经历,也得不到和我们一样的体会。我不敢寄希望于幻想着那时坐在我们这个位置上的人一定能得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你看起来对未来缺乏信心,这不是一种积极的态度。”韩处安板着脸,“我觉得我们应该有一个共识:未来终究是光明的。”

“议长,战乱时代开始前的人们也是这么想的。”陈永春毫不退让。

“那是由于他们无视了潜在的危机、被表象蒙蔽,从而得出了盲目乐观的结论。”韩处安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而我们所面对的时代是由历史的趋势表明的新的和平时代,在全球范围内,战乱规模持续削减。十几年前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东盟的混战会在十几年内结束,现在我们办到了,那还有什么能拦得住我们的?”

与此同时,东盟的官员们正在做他们的老本行:对突发事件给出暧昧不清的权威解释。这可不比【兰芳赤子】私下里传播的什么兴亚会借助日军生化武器攻击对手之类的谣言,而是拦不住的声明。既然他们没法让陈永春否认自己说过的话,那便只得尽力做出能够让公民信服的解读,起码不能太敷衍了事。

两人有着不同的侧重点,韩处安宣布他要建设一个强大的东盟,而每一个东盟公民都能受益于这种强大;陈永春没有明确对此表示反对,他的侧重点在于民生,并且相信东盟有能力兼顾各个领域而不是为了强化某一个领域被迫抛弃另一个。这两只久经沙场的老狐狸都明白不能将自己主张的东西和某个看似绝对正确的概念对立起来,韩处安从来不说强大的东盟必须牺牲公民的生活水准,陈永春也不提改善公民生活条件必须从其他项目中抽取资源。

“……他们说的是真话吗?”东盟某地的据点里,同样在收看电视节目的中年黑人男子皱起了眉头。

“真假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不应该让搅局的人出现。”站在他身后的叶真打量着四周全副武装的雇佣兵,“我这里有一份麦克尼尔的委托……他本人最近公务缠身,没法亲自来和您见面,所以特地委托我来商讨合作细节。”

这个叫戴斯蒙德·卢塔甘达的黑人男子自称曾经和叶真一起被吴苏拉手下的东盟军抓获,不过叶真抓耳挠腮半天也没找出相似的记忆,他只能将其解释为这是经营着雇佣兵团队的刀口舔血的不法之徒套近乎的托词。

房间里的其他雇佣兵都离开了,叶真坐在昏暗的地下室里的另一把椅子上,开始和他此行的谈判对象进行交易。其实,这份工作本来应该属于迪迪埃·博尚,然而那家伙突然找了个理由跑去到香巴拉浮岛筹备飞行表演,据说那又是伊德里斯沙阿的吩咐,结果麦克尼尔只得把外出谈判的事务交给了叶真。也幸亏桑松同样公务缠身以至于没时间和叶真部署什么新的工作,不然这位从来没办过案子的检察官怕是要累得吐血。

叶真出发到这处秘密据点寻找合作方之前,麦克尼尔特地叮嘱他,只管转述麦克尼尔说好的内容,最好别在其中掺杂个人解读。他也是这么做的,然而每当他多说一句,戴斯蒙德·卢塔甘达脸上的愁绪就多一分,以至于叶真有那么一瞬间认为麦克尼尔在特地坑害他、想借刀杀人。不,麦克尼尔和他没有那么多矛盾,而且他们都是桑松的手下,犯不上自相残杀。

“叶先生,麦克尼尔是我的老朋友,他还救过我一命,所以有些话我也可以对你说……就在不久之前,我接到了一个和你们的委托内容完全相反的……订单。”卢塔甘达把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一只手是金属义肢,那强而有力的姿态令叶真毫不怀疑他自己挨了这一拳大概会直接被送进医院,“现在雇佣兵的生意不好做,转行也很难办。我希望你能拿出一些说服我接下你们的订单而不是另一个的理由,不然我也必须决定将生意准则置于个人情绪之上。”

这可是叶真从来没考虑过的问题,看对方那架势,如果双方谈判破裂,卢塔甘达就会立刻宰了他以便向另一方效忠。

“其实……你们在东盟的生意虽然难做了,外面还有更大的市场。”叶真强迫自己沉住气,“如果不想去外面的话,我们可以成立一家私人保安公司,用合法的名义继续做类似的工作,不仅不用担心被东盟军或是国家宪兵队追剿,甚至还可以同他们合作分红。”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建议,但如果你知道他们对我开出了什么价码……你得承认,他们舍得用更多的成本来减少发生变故的概率。”卢塔甘达漫不经心地搓着双手,“我直说了:还不够。看在麦克尼尔的面子上,我会确保你在这里的个人安全,但下次见面的时候就不一定了。要不然,你让他自己过来和我谈,我相信他知道该支付什么代价。”

说完,卢塔甘达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也许这个新条件能让你满意。”叶真从后方叫住了他,只不过他的声音差一点被电视节目里的争吵声盖过去,“但相对地,那需要你本人去找他确认才行,不是因为他不重视你,而是因为有些工作只能在他那边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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