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邓,邓宗白!”

奚生贵的办公室里传出来一个凄厉的声音,办公楼里的工作人员们都打了个寒战:这大白天的,厂长办公室里怎么闹起狼来了?

副厂长邓宗白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奚生贵的办公室,见奚生贵满脸惊惶之色,说话的音调都变了:

“老邓,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邓宗白问道。

“北化机的程元定,被拿下了。我刚才打电话问过海东的马伟祥,老马消息灵通,据他说,是重装办下的手,而且下手很重,老程没准得判十年以上了。”

“判刑?就因为分馏塔那事?”

邓宗白的脸也白了,这个圈子没多大,随便一点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前两天,他还和奚生贵讨论过这件事,还笑话罗翔飞只能吃个哑巴亏。谁曾想,事情居然会翻转成这个样子,不就是焊坏了一座分馏塔吗,10年徒刑,这特喵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罪名当然不仅仅是分馏塔的事情,玩忽职守只是罪名之一而已。重装办的调查组去北化机,把老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出来了,这就是秋后算账啊。没看出来,这个罗翔飞居然会这么狠,我们是欠了他钱了,还是把他家孩子抱井里去了?”

“奚厂长,现在不是操心程厂长的时候。咱们应当操心的是,咱们分包的那些设备,有没有问题?”邓宗白提醒道。

奚生贵跺脚道:“我这不就是担心这事吗?老邓,你是管生产的,你跟我交个底,咱们厂分包的这些设备,有没有这样的事情?”

邓宗白道:“总的来说,应当还好吧?北化机那边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程厂长和他们那个叫边广连的副厂长,玩得有些大了。咱们厂倒基本上是照着日本人的规范做的,至于个别的瑕疵……”

“个别也不行!”奚生贵道,“谁知道重装办这帮人会怎么从鸡蛋里挑骨头。对了,北化机那座分馏塔的毛病,也不是重装办挑出来的,是特喵的日本人挑的。日本人做事精细得很,现在正是风头上,咱们可不能去触这个霉头。老邓,你马上去安排,生产处、技术处、质检处全部上,把准备发运的设备全部重新检查一遍,有问题马上返工,绝对不能出一点毛病!”

类似的对话,在湖西石油化工机械厂、海东化工设备厂等等企业都在进行着。罗翔飞设想的杀鸡儆猴的效果,已经呈现出来了。这一次向各家企业分包任务的是日本企业,这些日本企业是不会跟大家讲情面的。送过来的设备,合格就是合格,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一旦出现不合格,日方就要启动索赔程序,而重装办则会拿着各家企业签的保证,找各家企业的麻烦。

原先,各家企业还抱着一个幻想,那就是国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因为他们就是国家企业,自家的孩子,你舍得打吗?可程元定这件事让大家的心寒到了冰点,没错,重装办不会拿这些特大型企业开刀,可人家可以拿厂长开刀啊。企业是国家的,但厂长不是国家的,谁想去和程元定做伴,那就来试试吧。

“活该!”

在冯家的小四合院里,杜晓迪一边给冯啸辰削着苹果,一边恨恨地评论道。她是电焊工出身,听说程元定擅自决定更换焊丝型号,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与程元定并不认识,但既然是冯啸辰去收拾的人,杜晓迪便认定此人是坏人,坏人得到严惩,不是一个大家都喜闻乐见的结局吗?

“你们厂里有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冯啸辰问道。

杜晓迪想了想,说道:“也有,不过一般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才会凑和一下。像这种涉及到设备使用寿命的事情,我们厂是不会这样做的。我们厂领导经常说,做事要凭良心,不能让用户戳我们的脊梁骨。”

“这就是市场经济意识薄弱的表现啊。”冯啸辰叹道,“大家不是靠契约来合作,而是凭着良心来合作。有良心的企业也就罢了,能够保证质量,碰上不讲良心的企业怎么办呢?”

杜晓迪道:“我在日本培训的时候,见到他们的工厂里每个环节都是有责任制度的。哪个工序出了问题,就要负责任。咱们国家的厂子里这方面管得太松了,就算是出了很严重的质量问题,也就是厂子里批评批评,扣点奖金。有些小年轻,不好好学技术,上班的时候吊儿郎当,厂里也拿他们没办法。”

冯啸辰笑道:“你还说人家小年轻,你不也是小年轻吗?”

杜晓迪也笑了起来:“我可不像他们那些人,我一直都听我师傅的话的。还有,这一年在蔡老师这里,蔡老师也说我和其他年轻人不一样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脸上露出了一些得意之色。在杜晓迪心目中,工业大学的蔡兴泉是一位地位很高的学者,能够得到蔡兴泉的夸奖,其意义又远甚于得到自己师傅的夸奖了,这说明她已经得到了更高层次的承认。

前年年底,京城工业大学专门研究焊接的教授蔡兴泉承接重装办委托的研究课题之后,冯啸辰去找他开了个“后门”,让他接收杜晓迪作为课题组的实验员。蔡兴泉原来就认识杜晓迪,对她颇为欣赏,听说冯啸辰推荐的人是杜晓迪,他自然是欣然应允。

这一年多时间,杜晓迪呆在蔡兴泉的课题组里,专门负责做焊接工艺的实验操作,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与蔡兴泉带的那些研究生、本科生相比,杜晓迪的理论知识不够,但实践能力却是无法能比的。她原本就是一个很勤快的人,加上对这个机会非常珍惜,因此在工作中兢兢业业,表现远比那些学生要好。

除了做好自己份内的实验工作之外,她还会抢着打扫实验室和办公室,帮大家整理资料,时不时还会从家里做点好吃的带到实验室去,慰劳一下那些生活苦哈哈的学生们。这样一来,她就在师生中博得了一致的好评。

按照冯啸辰与蔡兴泉的约定,蔡兴泉指派了几名学生负责指导杜晓迪的学习,帮助她掌握焊接专业的基础理论。杜晓迪学历不高,但非常聪明,又非常用功,加上还有冯啸辰的课外辅导,所以进步非常快。在刚刚过去的那一周,她参加了工业大学的研究生入学考试,据她自己的估计,成绩不会太差。

冯啸辰听到她这样说就放心了,只要她的成绩不是特别差,蔡兴泉就有足够的理由把她招进去。要知道,这个年代里研究生招生的随意性是很大的,考试成绩不公开,不允许查卷,考试卷由导师批改。可以这样说,只要是导师相中的学生,基本上就能够内定了。

“哈哈,到9月份,你也成了研究生了。你们整个通原锅炉厂,你是第一个考上研究生的吧?”冯啸辰笑嘻嘻地问道。

“那还不是因为蔡老师照顾我。”杜晓迪红着脸说道。蔡兴泉已经向她打过招呼,说今年肯定会招她进去,所以杜晓迪自己也就把自己定位为未来的研究生了。

冯啸辰道:“老蔡照顾你,也是因为你是个可造之才啊。工业大学的应届本科生也不少吧,老蔡怎么不照顾他们呢?”

“什么老蔡老蔡的,蔡老师是长辈,你不能这样说。”杜晓迪纠正着冯啸辰的用词,然后又说道:“蔡老师说,我是因为家里的原因耽误了学习,能力上不会比大学生差。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基本功不行,入学以后,没准会学得很吃力的。”

“没关系,到时候不还有你老公我吗?学习上的事情,我完全可以给你指导的。”冯啸辰牛烘烘地说道。

杜晓迪道:“啸辰,我真有点不明白,你也就是初中学历,怎么会懂这么多东西?像微积分,还有什么力学、材料学之类的,我看我们学校的本科生都不如你懂得多,你是跟谁学的?”

“我就是一个自学成才的模范啊,怎么样,快来崇拜我吧?”冯啸辰避重就轻地回答道。他前一世是工科博士,要论这些基础知识,工业大学的本科生当然没法和他比。不过,这事他没法向杜晓迪解释,只能含糊其辞了。

幸好,杜晓迪也没有深究下去的意思。这一年时间,她和冯啸辰生活在一起,见到冯啸辰的各种神奇之处已经无法胜数,慢慢也就习惯了。

我的男友是个了不起的天才,谁也比不上他……

这是杜晓迪在心里的想法,不过她很谨慎地没有把这话当着冯啸辰的面说出来,主要是担心冯啸辰会骄傲。冯啸辰一旦骄傲起来,往往会做出一些比较出格的事情,比如说……呃,还是不比如了,儿童不宜。

“对了,啸辰,陈姐和海帆的事情怎么样了?我前些天忙着复习考试,也没顾上问你。他们的关系确定了吗?”杜晓迪又想到了其他的事情,向冯啸辰问道。

听杜晓迪问起陈抒涵和杨海帆的事,冯啸辰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他们俩岂止是确定关系啊。半个月前,他们已经在新岭领证了,这会估计小两口正在浦江度蜜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