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位于京城的日本三立制钢所中国公司办公室里,中国区总经理长谷佑都放下手里的电话听筒,对自己的副手吉冈麻也苦笑着说道:

“董事长指示我们,一定要拿到秦重的控股权。他说,没有控股权的合资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就在刚才,长谷佑都给远在日本的公司本部打了一个时间很长的越洋长途,汇报了与西北省以及中国国家经贸委交涉入股秦州重型机械厂问题的过程,董事长小林道彦在电话里发出了指示,要求中国区要不惜代价拿到秦重的控股权,语气之强烈,让长谷佑都连争辩的勇气都没有了。

“可是,我听说中国官方对于我们控股秦重一事有很强的抵触,如果我们执意要拿到控股权,这项谈判是有可能会失败的。”吉冈麻也提醒道。

“但是,董事长说了,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长谷佑都道。

吉冈麻也耸耸肩膀,说道:“这就让我们为难了。我不理解,公司为什么一定要和秦重合资呢?这家企业并没有什么我们需要的东西。”

“这你就不懂了吧?”长谷佑都在沙发上坐下,端起茶杯,慢吞吞地喝了几口水,然后说道:“吉冈君,你有没有感觉到,这几年中国的冶金装备需求正在迅速地增加。”

“的确如此。”吉冈麻也道,“过去这一年,向咱们询价的企业增加了两倍都不止,不单是那些中国的大型国营企业,很多私营企业也有采购设备的愿望了。”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想,应当是中国的经济在发展吧?钢铁的需求上升了。”

“正是如此。”长谷佑都道,“我看过一些经济学家的分析,他们认为中国在未来10年甚至20年内,都有可能会保持8%以上的经济增长率,这几乎相当于日本昭和35年至55年期间的速度。在那段时间里,日本的钢铁工业规模翻了好几番,对冶金设备的需求也同样不断翻番。如今日本的钢铁工业已经逐渐停滞,该轮到中国开始高速发展了。”

“可是,这和我们控股秦重有什么关系?”吉冈麻也道,“咱们的技术比中国人要强,我们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技术得到中国市场,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利润分一部分给中国人呢?”

“你还记得十年前中国人要求和我们互换专利的那件事情吗?”长谷佑都问道。

“当然记得,那是一次非常不愉快的经历。”吉冈麻也道。

“从那一次起,我就感觉到了,中国人一直都有一种把冶金设备制造技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愿望,他们宁可牺牲眼前能够看得到的利益,也要获得独立的设备制造能力,哪怕这种能力比起我们来是差得很远的。”

“在这点上,我更喜欢印度人,他们从来不会拒绝接受来自于外国的先进技术。”

“哈哈,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只可惜印度的经济发展太慢了,他们并没有像中国这样大的一个市场。”

两个人得意地笑了一通,长谷佑都这才继续说道:“那一次,因为我们迫切地需要得到中国人手里的那几个专利,不得不向他们做出让步,允许他们派人到我们本部去学习。可恨的是,中国人非常努力,不但学到了我们让出的那些技术,还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自己的技术。如果任凭他们发展下去,未来我们不但会丢掉整个中国市场,而且会在国际市场上遇到一个强劲的对手。”

“阿瓦雷巴廷钢铁厂的项目,不就是中国人从我们手上抢走的吗?”

“这个不完全是因为经济上的原因,还有一些是政治上的原因。中国在国际政治上的地位是我们无法相比的,这是他们的优势。不过,这个项目的丢失,也的确给公司敲响了警钟,如果我们不能保持对中国人一代以上的技术落差,那么我们就会输掉大量类似于阿瓦雷这样的项目。”

“如果能够让他们彻底失去冶金装备制造能力,岂不是更好?”吉冈麻也嘿嘿阴笑着说道。

“你终于明白公司的意思了。”长谷佑都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满意表情,说道:“中国有20多家企业能够生产冶金成套装备,至于辅机厂和配件厂,更是多达上千家。但是,其中最有实力的不过就是两家,一家是秦重,另一家是浦江的浦海重型机械厂。

如果能够把这两家企业变成我们的合资企业,然后再利用我们的控股权,把它们的技术封存起来,让它们成为我们在中国市场上的代工厂,那么不出十年时间,中国的冶金装备制造能力就会回到1950年的水平上,我的意思是说,会完全丧失掉。到那个时候,中国市场就由我们说了算了。”

“原来如此。”吉冈麻也恍然大悟。这些天,他一直陪着长谷佑都与西北省以及秦重方面的人谈判,听长谷佑都云山雾罩地跟对方忽悠说什么会向秦重提供多少先进技术,打算在多少年内让秦重进入世界500强之类,听得他都有些相信了。到这一会,他才明白,长谷佑都只是在给对方画一张大饼,最终的目的却是要让秦重彻底地退出冶金装备舞台,沦为三立的附属物。

“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拥有控股权,这是整个计划的关键。”长谷佑都恶狠狠地说道。

二人正聊到此,前台打电话进来通报,说京城三培公关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郭培元到了。长谷佑都吩咐前台放行,不多一会,郭培元带着一名花枝招展的小秘便出现在了长谷佑都的面前。

郭培元给日本人做掮客的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改革开放之初,这期间也是经历了各种周折。因为诱骗全福公司违反重装办规定单独与日商签订分包协议的事情败露,他还曾被全福公司老板阮福根的小舅子王瑞东设了个套,把他以贩卖黄色杂志的罪名弄到看守所去喝了几天免费的茶水。

不过,郭培元有着一种坚韧不拔的精神,借着全民经商的春风以及一批日本客户的帮助,他在京城成立了一家专门为日商提供各类公关、广告服务的公司,起名叫“三培”公司。名字中的“培”字,自然是来自于他自己,而那个“三”字,就是他最大的客户三立制钢所。

刚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三陪这个概念还没出现,他的公司名叫三培,给人以一种异域东瀛的神秘感觉。这两年,南方出现了陪歌、陪舞、陪酒的三陪现象,他的一些狐朋狗友便时常拿他公司的名字开玩笑。对于这个巧合,郭培元并不以为耻,反而经常拿这事来证明自己思想开放,走在时代前列。

想想也是,他郭培元最早不就是靠着为日商提供三陪服务而起家的吗,就算是在今天,他做的那些事情,与***的作为也没啥区别,只不过一个卖的肉体,另一个卖的是灵魂而已,谁比谁更脏,还真不好说。

郭培元在会安全福公司那里闹的乌龙,是帮池谷制作所做事的时候犯下的,与三立制钢所没啥关系。事后,池谷制作所的销售总监内田悠也只是觉得郭培元有些不走运,对于他的人品倒是没啥异议,在向长谷佑都说起此事时,也没有过于苛责郭培元。因此,当长谷佑都受命到中国来建立三立制钢所中国公司的时候,便把在中国的公关业务包给了郭培元的三培公司,双方的合作已经维持了很多年时间,长谷佑都对于郭培元的三陪服务还是颇为满意的。

这一次三立制钢所与西北省的谈判,郭培元一直在鞍前马后蹦跶着,给长谷佑都出了不少力。这些天,郭培元几乎天天要到三立北京公司来点卯,进长谷佑都的办公室也是非常随便的。

“郭君,中国经贸委这边,有什么新的消息吗?”长谷佑都随手指了一下沙发,让郭培元坐下,然后问道。

“还是原来的态度,那就是支持三立公司与秦重合资,但反对三立公司控股。”郭培元说道。

“看起来,我们还得通过外交部门向中国政府施加一点压力,中国目前正在积极谋求复关,而日本在这件事情上是有一些发言权的。在复关这样的大事面前,中国人应当会愿意做出一些让步吧。”长谷佑都道。

郭培元点点头,道:“是的,我通过在外贸部的关系打听了一下,外贸部的一些官员是支持市场开放的,对于经贸委的做法持批评态度,如果能够说服他们出面,也许能够有一些转机。”

“很好,郭君,你帮我联系一下外贸部的官员,我要尽快和他们见面洽谈。”长谷佑都道。

“另外……还有一件小事情,可能会对我们的计划有些影响。”郭培元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

“什么小事情?”

“国家经贸委把这件事交给了国家装备工业公司,让他们对此事进行评估。我刚刚得到消息,装备工业公司召回了正在榆北的冯啸辰,指派他负责此事。”

“冯啸辰!”

长谷佑都腾地一下就坐直了身体,眼睛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