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培元的失踪最终被证明并不是一个灵异事件。郭培元因传播非法出版物被判拘留15天,并处以若干罚款。拘留期结束之后,他便灰溜溜地返回了京城。对于阴了自己一把的王瑞东,郭培元只能是蹲在墙角画几个小圈圈诅咒他,从未想过如何报复的问题。毕竟要论耍横的能力,一个掮客是无法与一个乡镇企业家相比的。

全福公司的事情最终上了报纸,由冯啸辰请来的记者挥动生花妙笔,向读者介绍了一个坚决执行国家意志、勇于拒绝外商利诱的优秀乡镇企业的形象。王瑞东在其中也扮演了一个足智多谋、引蛇出洞的有志青年的角色。为了避免刺激外商,全福公司的名字是被隐去的,只说是海东省某企业。阮福根对此并不介意,甚至是心怀感激的。因为这种表扬对于全福公司来说并不完全是好事,他的潜在客户会从中读出一些其他的味道,进而不敢与他合作。

马伟祥、邓宗白等人也都看到了这篇报道,作为知情人,他们明白全福公司之所以“拒绝利诱”,只不过是慑于重装办的淫威而已。但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一只煮熟的鸭子都能够被重装办救活了,让它回归大自然,他们这些大国企还敢随便玩什么名堂吗?

内田悠也是从这些报道中才了解到了郭培元失踪的真相,他没等郭培元被放出来,便选择了向重装办妥协,答应接受重装办的价格标准。其实,这个标准也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中国人已经下了决心,他们再想从中找出破绽是很不容易的,与其如此,还有必要浪费时间吗?

最关键的是,重装办还向日商通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有一家中国企业已经接受了荷兰一家化肥设备企业的外包订单。欧洲人对于价格不像日本人那样敏感,在他们看来,中国人报出来的价格已经是良心价了,比欧洲自己的价格低了七成有余,这样的价格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欧洲企业同样面临着劳动力价格上升带来的成本压力,重装办派出的另一支游说队伍到欧洲去走了一圈,便带回来了一批订单。

内田悠知道,仅仅是欧洲的加工订单,并不足以消化掉中国所有的过剩制造能力,还是会有一部分企业处于开工不足的状态,日方依然是有机会的。但有了欧洲的示范,中国方面的决心只会变得更大,日本企业实在是拖不起了。

包括池谷制作所、秋间会社、森茂铁工所在内的一干日本企业与重装办签订了设备分包协议,委托重装办组织中国企业为日方提供服务。除了设备制造之外,日方还提出希望中国派遣一些有经验的工程人员参加日本海外项目的现场安装和施工,对此重装办也欣然答应了。中国派遣的工人工资只有日本工人的13,能够极大地降低日方的设备建设成本。对于中国方面来说,这简直就是捡到了一个金元宝,因为即便是只相当于日本工人13的工资水平,也是国内现有工资水平的若干倍了。

这就叫双赢,这是乾贵武志代表日本化工设备协会与罗翔飞签署合作协议时,罗翔飞所做的评价。对此,乾贵武志表示了高度的赞同。

不过,在台下观摩签字仪式的人群中,至少有两个人是不这样认为的,一个是冯啸辰,另一个则是内田悠。他们虽然所处的立场不同,对于这件事的看法却有相似之处。

所谓的双赢,只是就眼下而言的。中国企业在这个过程中得到的并不只是分包业务的佣金,还有制造和安装大型成套设备的经验。日本企业的海外客户也将见识到中国人的工作能力和工作作风,这相当于中国人借着日本企业的平台为自己做了广告。等中国自己的技术成熟,中国企业将可以甩开日本企业,单独承揽业务。可以这样说,日本企业是手把手地教会了中国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

“他们迟早要输的。”冯啸辰在心里冷冷地说道。

“我们迟早要输的。”内田悠无奈地叹息着。

是的,但凡有一点别的办法,内田悠也不希望这样去培养自己的竞争者。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在海外竞争力日渐下降的同时,由于游资的涌入,日本国内的房地产和股市不断高涨,包括内田悠自己的老板在内,许多实业界的大佬们都已经把精力转向了虚拟经济,根本无心关注实体经济的兴衰。请中国企业代工,就是他们放弃实体经济的一个步骤。日本在实体经济上的衰落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了。

外包业务的事情已经进入了正轨,冯啸辰也就不需要再去操心了。事实上,他也得花点时间操心一下自己的事情了。这天下课后,于蕊把他拉到一边,向他透露了一个消息,顿时把他惊得目瞪口呆。

“老幺,我问你一件事。”于蕊表情严肃地说道。

于蕊是战略所8级研究生班的老二,她原本是体改委的一名处长,是带职读研的。平日里,于蕊与大家的关系都不错,还经常会从自己家里带一些好吃的东西来给谢克力、祁瑞仓等脱产的同学改善伙食,颇有一些大姐的样子。冯啸辰与于蕊的关系更是非常亲近,平时说话都是挺随便的。

“于姐,什么事情啊,怎么这么认真?”冯啸辰嘻嘻笑着问道。

于蕊没有笑,她问道:“你对象是不是在工业大学读研究生?”

“是啊。”冯啸辰答道。

“她原来是不是一个电焊工,只有初中学历?”

“嗯,这件事大家都知道的。”

“那么我问你,她上研究生的事情,你有没有帮忙?”

“于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冯啸辰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于蕊问得这样细,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于蕊也没打算卖关子,她说道:“我跟你说一件事,前两天咱们社科院有位教授参加一个有不少领导同志参加的会议,在会上大家谈起社会上的不正之风时,这位教授举了一个例子。他说某部门的一位年轻副处长,拿国家的科研经费做交易,要求工业大学的一位教授招收他的女友攻读研究生,而他的女友只有初中学历,是一名工厂里的电焊工……”

“我靠,这不就是说我吗?”冯啸辰跳了起来,“这是谁呀,跟我有多大的仇?”

“你能想得出来的。”于蕊说道,没等冯啸辰猜测,她便揭开了谜底:“这位教授就是高磊。”

“高磊?”冯啸辰倒抽了一口凉气,“不会吧,他至于这么卑鄙吗?”

早在组织蓝调学术沙龙的时候,冯啸辰就知道自己会得罪高磊这位时下的风云人物。后来,在重装办组织的引进技术交流会上,高磊大放厥词,冯啸辰为了给重装办正名,直接与高磊发生了言语冲突。他想过,高磊肯定会记他的仇,并且有可能会在某些学术问题上向他发难。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高磊居然会如此下作,拿杜晓迪的事情来作为攻击冯啸辰的手段,这哪像是一个老师的所为。

关于杜晓迪上研究生的事情,冯啸辰的同学中间有不少人是知道的。像祁瑞仓、谢克力这些人,都曾到冯啸辰家里去做过客,也见过杜晓迪,并捎带着知道了杜晓迪仅仅凭着初中毕业的水平,考取了蔡兴泉的研究。对于这件事,冯啸辰的同学都是抱着欣赏的心态,觉得杜晓迪很不简单。

高磊在社科院也带研究生,估计他正是从自己的学生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再结合蔡兴泉承接了重装办委托的科研项目,高磊自然地脑补出了一个利益交易的场景。他坚信,像杜晓迪这样一个普通工人,是绝对不可能有能力考取工业大学的研究生的。唯一的原因,就是冯啸辰以课题为条件,换取了蔡兴泉答应接收杜晓迪读研。

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在时下其实并不少见,高磊自己也曾干过这种事,接收过关系户介绍过来的学生。不过,高磊自忖自己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因为他招收的这些关系户子弟,好歹也是有个本科凭的,自己只是在考研的时候稍稍帮了一点忙。哪像冯啸辰这样吃相难看,居然能够把一个初中生塞进研究生的队伍。

要说起来,其实高磊的猜测也不算完全离谱。杜晓迪的确是冯啸辰介绍给蔡兴泉,而且其中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蔡兴泉承接了重装办的研究课题,杜晓迪正是以课题组实验员的身份进入工业大学的。高磊没有猜对的地方是,杜晓迪考研究生并不存在舞弊现象,通过在课题组期间恶补的功课,她已经具备了考上研究生的能力。

通过走后门上研究生这种事情,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行为。大家都知道这种行为不合理,但很少有人会去检举或者质疑,他们充其量只是抱怨自己没有关系,无法得到这种机会。高磊在有高层领导出席的会议上点出此事,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领导当即就表示了,要求有关部门对此事进行严查,形成材料上报。如果发现确有以权谋私的行为,要对当事人进行严厉处罚,还要对涉事的学生进行开除处理。”于蕊向冯啸辰叙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