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三立制钢所。

小会议室里,一个紧急会议正在进行。参会的有公司董事长小林道彦、技术总监太田修、副技术总监寺内坦、销售总监荒木保夫等,大家讨论的话题,就是长谷佑都刚刚通过长途电话报告回来的新的交易方案。

“长谷佑都判断,崔永峰可能是中国方面的反间,他故意装出贪财的样子,其实是引诱我们接受他们的真实要求。”荒木保夫向众人介绍完崔永峰提出的方案之后,补充了这样一句。

“我倒不这么认为。”寺内坦道,“我们给出的价钱很高,这个价钱足够在中国收买100个像他这样的人,我认为他没理由不会动心的。”

太田修道:“这倒不一定,我接触过一些中国人,我发现中国人都是非常爱国的,他们不会为金钱所动。”

寺内坦摇摇头道:“太田君,我觉得你是在用过去的眼光看中国人。我去年刚去过中国,我发现如今有很多中国人对于日本的生活方式非常羡慕,他们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财富的追求。他们经常说一句话,叫作‘一切向钱看’,也就是为了钱能够付出一切代价。我相信,只要给他们足够多的钱,他们是一定会愿意和我们合作的。”

“的确有这种情况,但这个崔永峰不会是这样的。我认为,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工程师,不会那么容易被收买的。”太田修坚持道。胥良和崔永峰合作的那篇章,令太田修叹为观止,他爱屋及乌,顺带也就对这两个中国人产生了非常良好的印象。

“太田君,你应当知道,学识和道德不一定是相关的……”寺内坦微笑着反驳道。

“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认为……”太田修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了。

小林道彦打断他们的争论,说道:“太田君,寺内君,猜测中国人的用意是没有意义的。我觉得我们还是应当重点思考一下,中国人提出的这个替代方案,对于我们三立制钢所来说,是更好的选择,还是更差的选择。”

“我认为是更好的。”寺内坦抢先答道。他倒不忌讳太田修是他的上司,按道理来说,这个问题应当是由太田修先回答的,但寺内坦一向认为太田修思想已经老化,不如他懂的东西多,所以经常会抢太田修的话头,而且还屡屡与太田修唱反调,以显示自己的高明。

“不容讳言,由于中国人抢注了有关新型热轧工艺的相关专利,我们三立制钢所已经陷入了被动。在中国人的那篇论发表之后,轧钢界已经形成了一种共识,即新型轧机必须采用中国人提出的这些新技术,否则就是落后的。这样一来,如果我们不能从中国人手里获得这些专利的授权,我们就无法在市场上取得竞争优势。

我们原来认为中国人对于这些专利的价值并不了解,希望能够以较低的价格获得这些授权。但从长谷君返回的消息来看,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些专利的价值,也可能是德国人给了他们一些启示。我敢断定,克林兹目前也正在与中国人进行谈判,希望能够获得这些专利的独家授权,中国人是乐于见到这种情景的,他们可以利用我们与克林兹的竞争关系,索取最高的报价。

而如果按照长谷君提供的这个新方案,我们通过与中方交换技术的方式来获得这些专利的授权,就可以极大地降低成本,甚至可以说是零成本的。我们拿出来与中方交换的这些技术,并不是什么尖端技术,大多数技术都是已经非常成熟的,中国人即使不能从我们这里获得,他们也可以从德国人那里得到。我们保守这些技术秘密没有太大的必要。用一些已经过时的技术,来交换中国人手里的最新技术专利,这是非常划算的一笔交易。”寺内坦滔滔不绝地论证道。

听他说完,太田修摇摇头,道:“我不赞成寺内君的看法。虽然站在国际轧机业的前沿来看,中国人所希望得到的这些技术并不算什么核心技术。但对于中国人来说,它们还是非常先进的。中国人如果得到了这些技术,就有可能迅速地赶上我们的水平,从而成为我们未来的竞争对手。”

“太田君,你认为确实存在这个风险吗?”寺内坦不屑地问道。

“为什么不存在呢?”太田修反问道。

寺内坦道:“中国人与我们之间的技术差距,不是通过一次技术转让就能够填平的。我去年在中国的时候,考察过他们的车间,在他们的车间里,甚至能够看到相当于我们明治时期的老设备。即使是他们称为重点企业的那些工厂,数控机床在所有机床中所占的比例也不超过10%,甚至可能还更低一些。以这样的装备水平,以及他们工人的技术水平,就算从我们手上获得了各种制造专利,他们能够造出与我们同样质量的设备吗?”

“这……”太田修有些语塞了。

与寺内坦一样,太田修也曾经到过中国,与中国的工程师进行过交流,还参观过一些中国重点企业的车间。他承认寺内坦说的情况是真实的,中国企业的装备水平落后于日本20年以上,工人和技术人员的技术水平也都远远不及日本。

轧机的设计技术以及制造工艺最终都是需要由人去实现的,拿着同样的工艺件,日本工人能够做到的事情,中国工人恐怕是很难做到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人就算得到三立转让的技术,一时半会也很难对三立形成竞争威胁。

“可是,中国人的确是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完成一条热轧生产线,这一点他们已经很明确地提出来了。”小林道彦说道。

荒木保夫道:“是的,长谷佑都汇报了这个情况。他说,据崔永峰的讲述,中国方面希望能够自己建造一条热轧生产线,作为一项政治献礼工程。类似于这样的政治献礼,在中国是非常常见的。我们觉得,中方急于要得到我们的技术,或许就是出于这样的政治考虑,经济方面的因素倒是并不重要。”

“能不能判断出是中国的哪家企业需要新建一条热轧生产线?”小林道彦问道。

荒木保夫道:“我们正在积极地了解,不过中方对于这个问题好像采取了非常严格的保密措施,崔永峰也没有向长谷佑都透露。”

“这或许是他的一种策略吧。”小林道彦说道,“一旦他把实情都透露给了我们,我们就有可能绕过他,直接与中国的官员进行接触,这样他想要的佣金就无法拿到了。”

“是的,我们也是这样看的。”荒木保夫道。

“如果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量,那么我们向中方转让一些技术,倒也无妨。”小林道彦分析道,“作为政治献礼工程,他们在质量和成本上都不会特别在意,只是需要一个形式上的效果而已。太田君、寺内君,你们认为,中国人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够掌握我们目前拥有的技术。”

“如果仅仅是学习,估计需要3年左右的时间。但如果要形成他们自己的能力,我估计需要10年以上。”太田修说道。

寺内坦耸耸肩膀,道:“我认为太田君的看法太悲观了。我们的技术积累可以追溯到50年前,而中国人真正开始自己制造轧机,也就是过去15年的事情,我们之间的差距高达30至0年。他们要想通过学习的方法来掌握我们目前拥有的技术,至少需要20年。而到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拥有新的一代生产工艺了,他们是无法超过我们的。”

“20年时间,我们应当能够提出替代中国人这些专利的新技术了吧?”小林道彦向太田修问道。

“完全可以。”太田修恭敬地答道。这一次被中国人抢了先,让他脸上很没有光彩。他已经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在10年之内提出全面替代中国人那些专利的新技术,届时三立就不必再去求中国人提供专利授权了。

听完这些分析,小林道彦心里有底了,他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可以答应中国人的要求,通过与他们交换技术的方式,获得他们的专利授权。荒木君,请你告诉长谷佑都,让他在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压低中方的开价,为公司争取最大的利益。”

“哈伊!”荒木保夫站起身,冲小林道彦鞠了一躬,以示接受命令,他说道:“董事长,你放心吧,长谷君是一位有经验的谈判代表,而且对公司忠心耿耿,他一定能够在谈判中为公司争取到最大利益的。”

“我对此深信不疑。”小林道彦应了一声,然后又转头对太田修和寺内坦说道:“太田君、寺内君,你们马上组织技术部,对中方的技术水平作出全面评估,列出我们可以转让给中方以及不能转让给中方的技术清单,我们不能给自己培养出潜在的竞争对手。”

“明白!”太田修和寺内坦同时大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