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落下,康老太太一扭脸的功夫,眼角微微湿濡,竟然是从眼中挤出了两滴略浑浊的眼泪出来。

立在花厅另一边独立柱旁的方妈妈看到这里,几乎是小跑向康老太太。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方妈妈已经冲到了康老太太面前,俯身扶起了老太太,“老太太,您消消气,您这么大年纪了,若是气坏身子可怎么好?”

“走,什么也别说了,赶紧扶我回荣辉堂,马上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走!”

康老太太气呼呼地说着,眼角挤出的泪水也顺着脸颊滑落下去,沿着眼尾松垮的皮肉和褶皱滑到了下巴上。

方妈妈看见老太太的眼泪,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血淋淋的伤口,惊讶地低叫出声,“呀,老太太您,您哭了,老太太您可别伤心啊。”

“走,走,你没看见吗,我的好儿媳,连带着教坏了我的大孙女,要赶我走呢,还留在这遭人白眼吗,快走!”

康老太太一把握住方妈妈的胳膊,迈开腿就往花厅门口那边走。

子曦立即闪身到门厅入口,挡住去路。

顾母也反应过来,追到康老太太身边,但又不敢直接上手去拦,只能追着放软身段,认错道:

“母亲,母亲您这是做什么,您这可是冤枉儿媳了,儿媳就是借来十个胆子,也不敢赶母亲往外走!”

“你这还不是撵我走?我好心好意地教孙女学点主家理事,想她有几分做大娘子的体面,不求你们能念着我的一番苦心,只求孩子能学会一点,将来嫁个好人家。”

康老太太知道顾母跟在自己身后,往外挪动的脚步也倒腾的更快了,“我做这些,辛苦了大半日,没得听见你们说一句感谢之语,还被这样埋怨,我这个做婆母的,都要看媳妇儿的脸色了,我还赖在这里不走做什么?真当我在锦州饿的吃不上饭了,才跑到你们大房这边来打秋风吗!”

康老太太看起来年纪大了,满头银发,但说话倒是声音洪亮,音量之大,已经轻松的传出厅外,传到外面院子了。

在主院附近做事的几个年轻婆子,还有端着漆盘要进来奉茶的两个女使听到荣辉堂的吵闹声,全都停住脚步,或好奇,或忧心地朝门厅挂着的帘子里面张望。

门帘里面,争执声似乎还在继续。

这次却不再是康老太太开口,而是顾母仓皇解释的隐隐传出:“母亲大人,您误会儿媳的意思了,儿媳可从来

没有说过婆母过来住,是来打秋风的。更是明白您今日上午教养青青的良苦用心,并非是儿媳说您的不是,而是青青因着前两年家里遇到的事情多,性子大变,已然是转变不过来了,就是如何教养,也是这样贪玩胡闹的性子,既然如此,儿媳这才劝说母亲,想要母亲保养身体,少操一些心。”

顾青青的不忿的声音也响起:“祖母误会我母亲了,我母亲从来没有说过祖母的半句不好,也没有说祖母不应该教导我,是我自己,我不想学,也不想做什么大家闺秀!你不要怪我母亲,都是我任性顽劣,我就不是做那种闺阁大小姐的命!”

门廊下,女使和远处三个做事的婆子这才明白小厅里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婆媳之间起了争执。

原本想要进去奉茶的两个女使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后退。

生怕进去之后,会惹什么祸事上身。

主院的花厅里,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康老太太执意走,方妈妈也不劝不拦,搀扶着老太太走到了门口。

顾母作为统管内宅的当家主母,以前也是在京城里做丞相夫人,交际应酬的,哪里会看不出康老太太此刻

安的什么心思?

若是真的让自己婆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走出去,莫说收拾行李走到顾家村里面,就是走到顾家院子里,也会被一群下人说三道四,议论纷纷,揣测主母和婆母不合,让一群下人看了笑话。

全院的下人知道了,那就等于是顾家村里的村民也都知道了。

人言可畏!

唾沫星子多了,是可以淹死人的啊。

到时候,她在想要解释清楚,就只能站在村子里面,挨家挨户的去解说了。

为了不让康老太太真的走出这间花厅,顾母干脆追到了老太太的前面,背对着门口,对老太太深深的屈膝见礼:“母亲大人,您真的误会儿媳了!儿媳万万不敢有忤逆母亲的意思。方才是儿媳失言了,没有把话的意思说明白,让母亲大人您误会儿媳了。”

康老太太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道:“你起开,你是没有直接说什么,可你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要让我住在内宅里,装聋作哑,什么也别管吗?我是青青丫头的奶奶,是她的祖母,我还能害她不成?我是一片好心喂了狼,权当我上午教养青青是在发疯好了。”

她话语说的凶,但脚下却还没走

出去。

方妈妈也察觉到康老太太的意思,没有在继续前行。

顾青青看不下去,也跑到门口附近,不服气的替自己母亲说话,“祖母,一切又不干我母亲的事儿,都是我自己不想学的。我脑子笨,学不好,没有那个闲情逸致点茶击拂,我不想学那些!那种扭扭捏捏的大家闺秀,我也做不来!我更不能接受,为了学这个饿肚子!”

康老太太瞄了顾青青一眼,不予理会,话头一直对准顾母:“小孩子家顽劣不懂事,青青还未及笄,有些话说了便说了,可她说的这些话,又是从谁的嘴里听到的?定然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把女儿教养好!如今把好好的闺女儿家教导成这个样子,我这个老太婆是管不了,走便是了!”

狠话撂下,康老太太又要出门。

子曦作为守在门口最后一道防线的人,看到这里,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对康老太太叩首:“老夫人一番苦心,夫人和小姐都是明白的,只是今儿一上午的教学,实在过于严苛了,我家小姐身上都受伤了,这才忍不住找夫人抱怨一番。”

说到这,立马看向顾青青,“小姐,还不把您受伤的膝盖给老太太还有夫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