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渡口对岸离陆地五里外有一座四面环水的小岛。岛上三面皆立起了高高的木头围栏,只留下正东方向立着一扇拱形的大门。门外直至登岸口都铺设着上好的青石板,让第一次来此岛上的人看得十分震撼。这里就是晋国第一大帮漕帮的根据地。

说起这漕帮,就不得不说他们的大当家江中霸王——典恶。其人自小出生在江边,孩童时期就已极通水性,经常在水里待一天一夜不回家。后来他发现这种靠打渔为生的日子不是他想要的,就在十六岁那年带着周围一票兄弟干起了水上贩货的生意。起初也只是小打小闹,将南方的丝绸布匹从水路运到北方去卖,然后再从北方进些时令干货运回来以稍高些的价钱售出。这样子一来二去的,他们发现这里面油水很多,也就将赚到的钱继续投了进去来扩大生意。

同样是做水路贩货生意的乌苍帮见有人来抢嘴边肥肉,找到典恶等人坐下来谈判。乌苍帮仗着人多就让典恶要么加入他们,要么一九分账。典恶自小就是混惯了的,还能给他们欺负了。双方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乌苍帮终究是人多势众,不仅打伤了典恶好几个兄弟,还在典恶他们运货时吞了他们不少货。原本的几个兄弟见这行是做不下去了,都要求分钱散伙。只有典恶不服输,他让那些个兄弟先歇一年,如果一年之后他还没解决这件事,那么大家就分钱散伙。

那些个兄弟都是一路跟典恶过来的,也就给了他一年时间。那一年里,凡是乌苍帮在东江上的船只,都会无缘无故地船底开洞,好些都沉入江底不知所踪。久而久之的,就流传出乌苍帮得罪了东江龙王的传言。有说是那乌苍帮在江上黑吃黑,昧了良心被东江龙王正好看到了。有说那乌苍帮是人贩子,连妇孺小孩都不放过,坐乌苍帮渡船的客商有时晚上还能听到船头女人小孩的哭声……

这些流言传的是有鼻子有眼,乌苍帮一时之间成了众矢之的,任由帮主戴奕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乌苍帮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差,自己内部又因为收益问题开始分崩离析。典恶抓住机会,吸纳了乌苍帮部分骨干,再加上他以前那帮子兄弟顺势成立了漕帮。后面等戴奕想明白其中原委的时候,为时晚矣,他也不得不遁走北方,再也不敢回来了。

典恶的漕帮成立之后,不仅开出了比原来乌苍帮更优渥的运输价格,而且一旦客人的货物有损失,他们漕帮一律赔付。这等条件让无数客商与之建立了合作关系,漕帮自此声名鹊起。待附近官府想插手的时候,发现漕帮已经将好些个大客商都聚在了一起,再加上典恶不时地孝敬附近官员,他们也就听之任之了。

直到在风渡口争夺之中,晋国朝廷才发现这漕帮的势力发展迅速地有些可怕,甚至可以跟朝廷扳一扳手腕了。这时候再加进来一个行旅门,三方势力摩擦不断。后来在行旅门总管事的调停之下,三方势力才达成协议,风渡口归漕帮所有,但漕帮必须每年上缴所有收益中的三成给朝廷,行旅门成为漕帮最优先的合作对象,无论货运护送,都为最优级待遇。

自此江中霸王典恶就成了晋国水路上真正的土皇帝。而且这人极为聪明,对于上缴给朝廷的收益从不拖欠隐瞒,甚至每年还会多加红利给附近的官员。那些前来清点运送的官员自然是对典恶赞不绝口,而朝廷也不会让别人动它的这个钱袋子。可以说只要典恶不昏头昏脑地去起兵造反,朝廷就能保他好日子过到老死为止。

可现在过惯了好日子的典恶却遇到了一件麻烦事,与其说是麻烦事,不如说是这件事牵扯进来的人让他十分头疼。

漕帮的水寨可不似雷行山那帮子土匪山寨,典恶这人对衣食住行都极为考究,现在的议会厅就是他花了一万两银子从外面将白玉砖一块一块运进来以后建造而成的。他这漕帮水寨从外看十分普通实则内有乾坤,亭台楼阁,山水回廊应有尽有,说它是个小皇宫都不为过。

现在这个小皇宫议会厅里,亮闪闪地摆放着一根一根搭起来的金条,像一座小山一样。一个身穿官家锦衣,样貌儒雅的中年士对典恶道:“国公爷知道典大当家喜欢金子,所以让在下带着这一万两黄金先送来漕帮水寨。对了,这里还有国公爷给大当家的一封信。”

最上座身着深蓝色华服的中年汉子就是漕帮帮主——典恶。他让手下将信取了过来,打开之后仔细看着。镇国公在信里说的很明白了,他不止要买下漕帮在风渡口的两条大渡船,还要典恶从漕帮根据地再卖一艘大渡船和借五十名水性极好的精英帮众为之一用。这一万两黄金是定金,后续他会让水师府造三条大渡船还给漕帮,另外再送两万两黄金上来漕帮水寨。

“国公爷是有大事要做啊?”典恶试探道。

那锦衣之人轻笑道:“国公爷要做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怎可妄议。不过国公爷来的时候跟陆离说了,他说大当家英雄气概,自是会同意的。”

典恶笑了笑道:“国公爷谬赞了,我典恶就是个粗人,算不得什么英雄的。何况有句老话不是叫英雄气短嘛。哈哈哈,我可是还想活长久些的。”

“大当家说笑了。以大当家这等人才,即便是在朝中也是能闯出一片天的。而且朝廷现在这般看重大当家,大当家自然是有福长寿之人。”陆离笑着道。

“陆管事,能不能给我这粗人个提示,国公爷这般大动作到底要做什么?”典恶实在吃不准这镇国公的心思。

陆离想了想道:“我陆离作为镇国公府的管事,说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镇国公府。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外面人知道的。”

典恶让四周手下纷纷退下,然后抱拳对陆离道:“还请陆管事指点一二。”

“我们国公爷的独子死了。”陆离眼中现出悲伤道。

典恶吃惊道:“是那个叛逆换名,又获得皇上垂爱,获封齐方城主的那位?”

陆离回道:“不是他,还有何人。”

典恶惊恐道:“晋国是要变天了么?”

陆离眼中神色有异道:“大当家的,有些话这般说出可不太合适。”

典恶自知失言,惭愧道:“是我这大老粗不会说话了。”

陆离继续道:“国公爷探知那个贼人近日会坐你们漕帮的大渡船,所以事先将船买下。至于你们平时载客运货之类的一切照旧,那些个轮班的漕帮弟兄也是照常就行。只不过等等在两艘船分别靠在风渡口的时候,先让我们的人往船舱最底层搬运些我们要放的东西。”

“一定是两艘都要么?”典恶为难道。

陆离肯定道:“这样子才能万无一失。”

典恶这等人物,如何不知镇国公的手段,他黯然道:“这三万两黄金太重了些。”

陆离摇头道:“以典大当家如今的声望,三万两黄金买一次漕帮丢掉的面子,一点都不重。”

典恶叹息道:“那两条平时载客运货的大渡船上,有好几个才刚刚成了亲的弟兄,很多家中还有老父母要养。”

陆离听了反而高兴笑道:“这样子就再好不过了,那贼人应该不会想到,就是这些拖家带口的人会拉他一起下地狱吧。”

典恶突然觉得眼前的金子不再那么金闪闪了,而是变成了一种带血的红色。

陆离看出典恶似不太甘愿,劝道:“以大当家如今的地位,还会缺那些个手下,这里随便一根金条扔出去,多的是为你卖命的人。”

典恶笑了一声道:“有些事陆大人不会懂的,典恶虽然是个大老粗,现在也富贵了。但我还是很看重每一个漕帮的兄弟。”

陆离冷漠道:“看重归看重,但该牺牲的弟兄还是得牺牲。我家国公爷的独子都能死,谁还不能死呢?”

看着话里有话的陆离,典恶知道镇国公在晋国权势滔天,无奈抱拳道:“典恶但凭国公爷差遣。”

陆离忙回道:“国公爷和典大当家是惺惺相惜的合作关系,不存在差遣不差遣的。”

这种话典恶也就听听罢了,他当即吩咐门外的亲信手下拿着自己的漕帮令牌带陆离去挑五十名水中好手,然后万分叮嘱那亲信手下,说陆离的话就等于是他典恶的命令。

那亲信手下心领神会,忙恭敬地对陆离道:“小的叫郑永兴,大人是现在就要小的带去挑人,还是歇歇脚之后再去。”

陆离道:“事不宜迟,我们挑完人之后还要去风渡口那边搬货上你们的大渡船。”

郑永兴闻声说了句请之后就带着陆离走了。

待陆离走后,典恶一脚踹开了那一排排堆积如山的金条,然后恶狠狠地呸了一声道:“你们公子哥的命就一定比我们漕帮兄弟的命金贵吗!他娘的,不就是会投胎嘛!老子要不是现在拖家带口的,早把你的狗头剁下来当球踢了!”

在空荡荡的议会厅,典恶忍不住破口大骂。他这种草莽之人往往最看重兄弟义气,可现在镇国公形势比人强,他典恶也不得不低头。

典恶突然有一种想要抛开一切跟镇国公拼一场的冲动,好让镇国公知道,他漕帮的兄弟不是随意摒弃的草芥。可他知道他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锐气,当年的他为了兄弟可以一个人对付整个乌苍帮。现在的他和那帮子富贵了的兄弟都成了朝廷的狗,还要靠着牺牲漕帮的子弟才能保住这些富贵。典恶惨然一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