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和西北人别无选择,唯有急赴黎阳,至于是否赶赴临清关接应西土朝贡师团,则视黎阳局势而定,假如深陷危局,自身难保,也就无力顾及朝贡使团了。

伽蓝下令即刻起营南下,并召部属于军帐议事。

刘炫在薛德音和傅端毅的陪同下,应邀而来,这是他寄身伽蓝帐下第一次公开露面并参与军议。实际上刘炫根本无意露面,但伽蓝和西北人深处危局之中,生死悬于一线,一旦西北人陷没于黎阳,河北义军劫掠黎阳仓的谋划必定失败,这极有可能把河北义军推向败亡的深渊,让义军首领们前期的“挣扎”之举和对未来的期望尽数毁灭。难道上天注定,河北义军就是山东和关陇两大贵族集团博弈的牺牲品?必须改变河北义军的命运,必须让河北义军从这场风暴中“逃”出去,而要实现这一目的,首先要帮助西北人生存下去,从狼群的围攻中杀出一条血路。

英气勃勃的苏定方与高泰、乔二等河北籍禁军军官站在一起,神情有些紧张,白袍汗透,不时有汗珠顺着脸颊滴落衣襟。他反对父亲的决定,不是因为置自己于生死之危,而是形势明摆着对西北人不利,为了那可能存在的一分希望而拼尽全力,他认为不值得。不过年轻人沸腾的热血和强烈的冒险让他毫不犹豫地遵从了父亲的决定,或许,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命运便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地图悬挂在帐中。众人密密麻麻地围在四周。伽蓝站在地图前详细解说。

从汤阴南下,横渡白沟至黎阳,大约一百余里。从黎阳西进,沿着白沟急行两百余里,就是临清关。临清关位于河内郡和汲郡的交界处,清水河由此汇入白沟。从临清关南下二十里就是延津关。延津关座落于大河北岸,由此渡河南下就是荥阳郡,而荥阳是东都防御的外围重镇。不容有失。

“杨玄感已经谋反。”

伽蓝语出惊人,帐内众将暗自心惊。虽然伽蓝早在进入平虏渠之时就含蓄说过河北未来局势,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当西北人正好处在风暴中心,危机四伏之刻,这些远离故土、举目无亲、孤独无依的西北人还是惶恐不安。

伽蓝用带着浓重西北口音的中土语言和突厥语向汉虏两族军官简略介绍了一下当前局势和西北人的危险处境。

“既然如此。咱们为甚还要以身涉险赶赴黎阳?”阿史那贺宝指着地图质问道,“咱们可以从汤阴直接去临清关。然后据险而守。”

“如果守不住,咱们可以撤往东都。”

苗雨声音很大,嗓门很粗,神态更是急切。当初离开西土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交上了好运。可以到辽东杀敌建功,谁知现实比他的预想更美妙,突然间他就成了禁军军官,虽不至于飞黄腾达,但与戍守边陲相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所以他要享受一下幸福日子,他要活下去,不想窝窝囊囊地死在异土他乡。

“黎阳,咱们必须去!”伽蓝的口气不容置疑。

其一。河北饥民正在涌向黎阳,而当初咱们对饥民有过承诺。未来饥民一旦被卷进风暴,被叛贼所牵连,必定尸横遍野,到那时,咱们如何面对?又如何推卸罪责?

“所以,咱们必须去黎阳,必须竭尽全力保护河北饥民。将来不论发生了什么。即便河北饥民尸横遍野,咱们也俯仰无愧。因为咱们信守了承诺,咱们至死没有抛弃他们。咱们始终与他们生死与共。”

其二,龙卫统来黎阳有两个重任,一是护卫治侍御史游元和巡察使团南下,一个是保护西土朝贡使团北上。如今游元和巡察使团正在黎阳,假如他们反对杨玄感,反对叛乱,必遭横祸,而这个罪责一旦背上,咱们重责要赔上性命,轻则流配边疆。

“所以,不论游元和巡察使团是否支持杨玄感,咱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们活着,把他们完好无损地交还给皇帝。”

其三,黎阳局势已经失控,杨玄感已经叛乱,当前局势下,龙卫统危在旦夕,连自保尚且困难,更不要说保护中央的巡察使团和西土朝贡使团了。

“所以,咱们去黎阳,名义上是保护巡察使团和朝贡使团,实际上是在拯救自己。”

伽蓝话音刚落,议论质疑声四起。

“咱们这点人马,拿什么保护饥民?”

“咱们自身难保,又拿什么去保护巡察使团和朝贡使团的安全?”

“咱们兵分两路,一路去临清关会合朝贡师团,一路去黎阳,抢了游元和巡察官员就跑。”

“即刻派人赶赴临清关,阻止朝贡使团东赴黎阳,请他们赶快返回东都。”

“应该十万火急向东都报警,请东都派出大军戡乱平叛。”

……

伽蓝高举双手,示意众将安静下来。

帐内很快寂静无声。

伽蓝剑眉紧皱,沉吟着,踌躇着,稍迟,方才缓缓开口道,“当前唯一的自救之策,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刘炫、薛德音和傅端毅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地图上贯通南北的大河和大河北岸的大坯(i)山。在大坯山北麓就是黎阳仓,北去十几里外就是黎阳城,而大坯山南麓就是黎阳津,隔大河相望,便是名震天下的白马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