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听得懂,已经从座上起身。

人站起来之后,便能看见他腰间配了一把镶满各色宝石的老银鞘匕首,看那弯月一般的形制,怎么也不像是中原的东西。

他眉头已经拢了起来,手里掐着方才第二件一百零八颗的那挂佛珠,目露思索:“给三枚铜板,是抬举了些。”

“是啊,怎么能给三枚……呃,什么?”

李敬修自动走到了朱翊钧身边,正附和着他的话,可说到一半,脑子才算是真正地反应了过来。

他差点咬断了自己舌头,不敢相信地扭过头,看着这一位皇太子。

“我刚刚耳朵背了一下,您刚刚说抬举了些?!”

朱翊钧知道他是听明白了,只是不敢相信自己说什么罢了。

手里那一串佛珠在手里掐了一掐,朱翊钧开口道:“当年你没在京里,宫中有一桩趣事,恐怕你不清楚。”

“哦?”

跟这件事有关?

李敬修跟上了朱翊钧的脚步,朝外面走去。

“两年前,高胡子刚被起复,重入内阁。那年中秋,父皇大宴群臣,允他们带家眷,高胡子就带了谢二姑娘。我身边那大伴你该知道吧?”朱翊钧问他。

李敬修点点头:“知道,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公公吧?”

“是他。”朱翊钧继续说下去,“大伴年纪虽不小,可琴棋画皆是宫中一绝,多少大臣也难以望其项背。当夜父皇便着他作画一幅,挂出来给众位大臣看,人人称道,无不说是吴道子在世。”

话说到这里,必定有个转折了。

李敬修听着,越发凝神起来。

果然。

“不过,轮到高胡子的时候,这老狐狸指着自家外孙女,便是那谢二姑娘,说,我外孙女也会品画,不如叫她来点评一番。”

朱翊钧的眉眼间忽然染上点点暖意,想起当年的场面,竟是不由得笑了起来。

“谢二姑娘竟然直接从荷包里翻出了一枚铜板,按在桌上,说,给你买糖吃。”

“……”

这……

这也可以?!

李敬修像是被人钉在了地上一下,两脚再也不能往前迈动一步。

他吞了吞口水。

“那冯公公呢?”

那可是司礼监四大太监之二的秉笔太监,手里握着整个东厂,连掌印太监孟冲都要看他眼色行事。

这小丫头片子,无端端用一枚铜板得罪了冯保,岂不要被为难到死?

岂料,朱翊钧摇了摇头,却没继续说下去了。

他抬步迈出花厅,外面的日头已经渐渐斜了,北京城被笼罩在一片脉脉的黄昏里,浮世悠悠。

李敬修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就是因为冯保得了一枚铜板,今日张离珠得了三枚铜板,就是抬举了?

而且,张离珠现在跟谢馥杠上了,要相约白芦馆斗画,这一位谢二姑娘又要怎么办?

他跟上朱翊钧,想要问个究竟,却发现方才这一位皇太子脸上的笑容,已淡得快找不见了。

朱翊钧仰头看天边飞着的云霞,但见一行大雁排了个“人”字,远远过去。

“走吧,时辰不早,我得回宫了。”

新得了一串佛珠,回头给母妃,她兴许会高兴一些。

朱翊钧背着手,下了台阶,也出了张府。

内阁次辅张居正的府邸,在纱帽胡同进里百十来步处,此刻人马车都从里头出来,流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