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来的?阿松着了忙,但又不能赶她回去。哥哥寺尾新太郎曾是小次郎的门徒,阿松本来认识铃姑。现在当着铃姑面前,又不便对阿通说明。终不成知道阿通是武藏的爱人而加害于她吧?万一如此,也不难降服——在功夫上,阿松是满有把握的。

“是铃姨吗?请这边来坐,只是通小姐病体初愈,不能久谈……”

边说着,边带她进了里间。也不等铃姑开口,抢着给阿通介绍着说:“通小姐,这位是佐佐木小次郎的身边人,与小次郎先生同住在一起的铃阿姨。”

这当然是给阿通的警告,阿通也吃了一惊。

铃姑却不管这些,满面春风地说:“是的,刚才寺尾家小姐说的,我是小次郎先生影里的女人。但请放心,那一次的比试是堂堂的决斗,全是命运的安排,我是一点也没有怀恨武藏先生的。”

铃姑装得像很有诚意的样子。不幸的是座头森都虽把鸭甚内的事告诉了阿通和阿松,可惜没有提起铃姑。而铃姑也压根儿不知道洞悉长崎过节的森都已到熊本,而且与她们两人相识。

以武藏为死仇的铃姑之所以出现在熊本,当然是为了探听武藏的行踪,而且她很快地就探知武藏去了相良城下。

那么,她有什么目的来探访阿通呢?远在小仓时,她便听说一个女人热恋着武藏。但那个女人由阿松伴同着追踪武藏来了熊本,现住在本妙寺中,却是昨天才知道。她于是切望着能见一见那个拼着性命热爱着武藏的女人。

她不知道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武藏与阿通在本妙寺最后诀别的一幕。

铃姑憎恨武藏的心理绝不单纯。当小次郎还不知变龙变凤在暗中摸索时,她用自己出卖灵肉的金钱供奉他去挥霍,好不容易盼望到了小次郎出仕细川侯,如愿以偿得在小仓同栖,不久行将扶为正室之际,武藏像一朵乌云般突然地出现,把她的幸福连根挖掉了。她以万斛幽怨痛恨着武藏,是理所必然的。

可是,虽有视武藏为不世之仇的鸭甚内与之同谋,但以一个弱女子而欲报杀夫之仇,当时并没有十分的快意,毋宁是沉浸在黯淡的绝望之中。

直至船岛决斗之后,正谣传着武藏畏惧小次郎的门人复仇而遁走时,悠然出现在小仓城中的武藏——从见到武藏的一刹那,才惹起铃姑手刃那如铁的胸板的冲动。

那不仅是目睹小次郎之敌的激动。是他那冷冰冰的态度,任何如水柔情都无法打动的严峻的目光、毫无表情的脸,煽起了铃姑的愤怒。而武藏那庞大的身躯、钢铁般的体魄,也远非小次郎等所能及。

铃姑心想——

“这样一个汉子,不妨尽情残杀!即使拼着一生视为仇敌,也绝不后悔!”

她起血腥的仇念,感到生的意义。这时开始,她对那个几年来为恋慕武藏而流浪追踪的名叫阿通的女人感到肉麻的兴趣。

这样,自小仓而长崎,随鸭甚内跟踪着武藏,口头上虽说是为夫复仇,但事实上那只是一个口实,像是另有深仇大恨的不世之敌似的,一心只想置之死地,而且不愿假手他人;而在不知不觉中抱着莫名的信心,深信用自己的手——必能手刃武藏。

她与甚内来熊本已有一星期了。甚内的刀伤已痊,只留得一只右手。听说武藏去了人吉,鸭甚内便一路追踪下去,立即离开熊本。铃姑因旅途劳顿,再听说去人吉的路很险峻,便单独留下来了。

昨天,听到阿通住在本妙寺的消息,便乘着兴头贸然来了。说实话,铃姑对阿通竟惹起无端的妒意和敌忾。

“哼,多年来苦恋着武藏的女人,不知道生得怎样标致?不晓得有没有碰到武藏?武藏是否接受了女人的相思?不见得吧,那冷冰冰的武藏!”

她对阿通,竟是对着情敌似的,做了种种的揣测。铃姑不仅不愿武藏死在别人手中,在自己手刃他之前,更不愿他为别的女人所爱。当然,对阿通也是的。

铃姑虽安着这样的心肠,但面对着阿通却满面春风,诉说着自己对武藏不存丝毫的芥蒂。另外,她也不放弃对阿通的犀利观察。

——怪不得,这样一个女人,却也够得上去死盯着那冷如铁石的武藏。

在她那弱不禁风的纤丽中,蕴藏着寒梅一样的美丽、芬芳和清高品质。这使铃姑不得不为之心折。

而阿通,却天真地、无邪地把铃姑所说的谎言认了真。她说:“真是的,铃小姐虽那么说,但痛失亲夫的悲痛,我是深为同情的。不论输赢,兵法家所走的路是险峻的,要不然,也难做兵法家之妻了。也真难为你,提得起放得下……”

“可不是吗?现在我唯有皈依菩提,所以这次来熊本,也专为到这本妙寺进香来的。”

“那真难得,我给你引见日遥上人和妙舜师吧。”阿通深深地受了感动。照理,自己与小次郎的侍妾,原是势不两立的仇人,而今竟能如此互诉衷曲,莫非是菩萨的指引?虽说为了悲恋而备尝辛酸,虽说在人海的狂涛中浮沉过来,但阿通身家清白,而所交结的又尽是上流人士,从来没有见过须得提防的虚妄之人。这样的一个阿通,在江湖中打滚长大的铃姑眼中,简直是个小娃娃一样。而阿松所知道的铃姑,也只是个侍候着名誉极高的小次郎的家庭主妇罢了。

但谈话之间,铃姑竟也为阿通的纯情所感动,看了她那弱不禁风的病体,不禁惹起一缕同情。

“唉,可怜!这个样子,纵使缚得住武藏的心,怕也难以白头偕老……”

所以虽然满口谎言,却也有情,半小时后铃姑辞去时,竟也赢得阿通和阿松的完全信赖。

铃姑也对两人起了好感,第二天、第三天都一连往访。虽然嘴巴上说的仍是满口荒唐,心里倒是真情实意的。阿通对她也渐渐地推诚相见,把拒绝武藏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铃姑。

“唉唉,那也太过那个……”

铃姑把两眼睁得大大的。

“可是,我那时的情绪,除此别无良策。就是今天,想起自身的罪孽和菩萨的慈悲,我仍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可是,通小姐,你好刚强,是用菩萨代替了爱情的。武藏先生一定恼了?”

“那当然……可是武藏先生这人,到不得已时是斩钉截铁的脾气,绝不拖泥带水。这时怕是早已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吧。”

铃姑认真地摇头不表赞同,而且以教训的口吻接口说:“不,通小姐!武藏先生也是男人,男人的相思绝不如此干脆,而又是那么热爱着找了来的……”

“不,不会的。”

阿通悲戚地说。眼中满含着幽怨的神色。

“武藏先生是别有心上人的,长冈佐渡老爷的养女悠小姐!”

“哎?”

“实则是细川兴伙殿下的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