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之君站着,他这个臣子哪有坐下的道理?然而子珩突然想起自己被罚跪的那一晚,回了句“谢陛下,”便心安理得地俯身坐了下来——该给的恭敬他已经给足了,没必要在这里难为自己。

子祯瞥了他一眼,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还记得我们一起跟着老师学习的时候,老师问什么皇叔都能答得上来,我那时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聪慧的人呢?”他修剪着翠柏盆景的枝丫,“今日来看,皇叔也有答不上来的时候啊。”

子珩心里莫名涌上一阵酸楚,沉默良久,涩声说:“陛下问的问题,老师从未教过。”

“那些年我甚是羡慕皇叔。”子祯象是全神贯注修剪着盆景,他年轻、强壮、气质沉稳,逆光站立,只留给子珩一个落寞的背影,“无论皇叔遇到怎样的难题,老师总能替皇叔解围,多少年了,这好像已经变成了老师的习惯。”

子珩道:“今日老师所言,是为大凉。”

子祯手里的动作并没停下,他平静地说:“为了你也好,为了大凉也罢,总之都不是为了我。”

子珩呼吸变得沉重,垂眸看着案桌上花纹。

殿内岑寂,剪刀唰唰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子祯放下剪刀,小太监清理盆栽周围的碎屑,子满递过来湿帕子,子祯擦了手,又回到龙椅前坐下。

“朕听闻,皇叔在恶人墓……”他顿了顿,改口道,“在太妃陵里杀了人。”

子珩抬起头来。

子祯看着他,向他确认:“皇叔杀了武痴噬心。”

子珩不知他为何会提起这个,点了下头。

“皇叔是怎么杀死噬心的呢?”子祯靠在龙椅上,神色重归帝王才会有的凛傲。

“一种暗器。”子珩坦白。

“暗器?”子祯挑了挑眉,似是将信将疑,“原来是暗器。”他笑了笑,“朕还以为皇叔是武林高手呢。”

子珩面露悲戚:“臣病体残躯,哪里能练得了武?”

子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朕早年读阅过《千毒方》,知道迷仙引,那一日皇叔大婚,是想从朕口里试探出什么?”

子珩心头一颤,立即起身跪地:“微臣不敢。”

“起来。”子祯声音低沉,“今日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治你的罪。”

子珩抬眸,子祯目光灼灼,他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互诉衷肠了,你我不必以君臣自居。”

子珩不禁想起他们一起读的日子,他虽有爵位,却因年纪小不能参与朝政,子祯一开始没有爵位,也不在朝廷任职,他们两人一天到晚都很闲,于是趁着师长夷上朝无人管教,他们便学着民间孩子那般,一起捕鸟、捉蝉。他体力不好,跑几步就要喘好久,子祯总会一声不吭地背起他,他们登过檀京城最高的楼宇,吃过长宁街最臭的豆腐,还偷偷喝过师长夷的酒,一起挨过老师的揍。

子珩起身后就那么站着,眼眶不知不觉有些发涩,他说:“臣在翰朗遇到了西域毒帝,他告诉臣,臣早已被人下了迷仙引之毒。臣体内这只本命守宫便是受他所赠,用以压制迷仙引的毒性。”

子珩先是愕然不已,后又象是哭笑不得:“皇叔怀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