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在建国之初,气数便是与李唐紧密相连的,却是南诏除了隆舜这样的国主,李唐那边的情况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这百年时间里,李唐倒也的确出过治国有道的贤明君王,是为宣宗皇帝,此人在李唐末期,也有心重振国威,又是隐约晓得,李唐国运破败,与道门有着莫大关系,便也试图交好道门,却是不得其门而入,反而是莫名其妙地招了一众谎称道门弟子,实乃市井流氓的欺世盗名之辈入宫,日日进贡所谓长生不老的丹药,却是生生败坏了宣宗皇帝的身子,叫他五十不到便驾鹤西归,彻底断送了李唐最后的希望。

宣宗皇帝驾崩之后,接连继位的懿宗和僖宗都是骄奢**逸的亡国之君,两人皆是对国事昏庸无道,听信谗言,任用奸臣,叫李唐原本就风雨飘摇的江山局势一时间彻底陷入了动**之中,却是在望舒醒过来的头一年,李唐国境内便爆发了不亚于当年安史之乱的黄巢之乱,战火一直持续,竟是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造成中原十室九空,寻常百姓连哀嚎的气力都不曾留下,对整个李唐江山击出了重重一拳,直接将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天下彻底破败了去,却是一时间引发了旷日持久,浩大无边的兵祸。

天下大乱纷起,眼看着中原就要有诸多麻烦产生,灵均老道师徒几人便也就在南诏落脚,一时不想着回终南山,却是南诏的灭国也就在旦夕之间,虽是天命难违,众人也要好生守住三清观的道统,只要撑过这一次,道门在西南就算是千年万载的传承,再无任何变数,才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众人与南诏的缘分才能彻底了结。

隆舜自身化作山泉之后,南诏的政权也是一时间风雨飘摇,却是隆舜在位期间,乌蛮百姓中多有不满,民怨沸腾,朝廷里乌蛮人和白蛮人之间也是明争暗斗,却是密宗的僧人一早便与白蛮人一方做出了预言,说是蒙氏衰落之后,乌蛮人便要沦为奴仆,却是白蛮人一举翻身,执掌这西南的皇室大权。

对于密宗僧人们的语言,一众乌蛮大臣心中都是暗暗不满,却也又是无可奈何,原是白蛮人这么多年以来,凭借着其作为历任国主母族的身份,在南诏王庭之中已经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位置,发展壮大,隐隐一手遮天,叫人无法,难以阻止。

原本来说,乌蛮人与白蛮人之间一直都有着不可磨灭的仇恨,却是白蛮人的前身河蛮人,乃是从细奴逻时代便被乌蛮人几番镇压,两族间多有争斗,当年望舒随着皮逻阁出征,打的就是河蛮人一支的血脉。

只是南诏立国之后,日益壮大,从皮逻阁到阁罗凤,几乎将整个西南都纳入了南诏版图之中,境内诸多的族群都归入了南诏国内,为了表示对各族的一视同仁,历任南诏国主都是要从各组纳娶妃子,其中又是以白蛮人最为势大,这百年里出了好几位圣母太后,凭借着母族权势,逐渐侵蚀了乌蛮人在王庭之中的权力。

加上一直以来,南诏历任国主都是颇受到母族一方的支持,又是愈发亲近白蛮一枝,借着白蛮人的力量还对抗制约皇权的巫教,几番明争暗斗下来,竟是叫南诏国主渐渐偏向了白蛮人一方,到得隆舜在位的时候,连着国号都改作了与白蛮人有关的说法,愈发叫一众乌蛮大臣心中颇有不满,几番寻衅,都不曾动摇白蛮人的势力分毫。

隆舜驾崩之后,王庭中耳目灵通之人也听闻得灵均老道又回到了南诏,一时间叫他们想起了传说中灵均老道的好处,众人纷纷找了各种借口,一波一波朝着巍宝山上赶来,想要求得灵均老道出手,挽回乌蛮人的权力。

只是到得此时,南诏的一切几乎都已经成为了定局,面对所发生的种种,灵均老道不单不能帮忙,反而还要叫其继续维持下去,原是南诏国运,从建国之日就是与李唐息息相关的,此时此刻,若是灵均老道出手帮助乌蛮人夺回大权,便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不单不能叫南诏国运延续,反而会因为逆天而行导致道门在西南的衰败,搞不好就是功亏一篑的下场。

作为三清观这一片福地洞天的开创者,灵均老道对整个山脉的掌控能力并不曾因他百年的离去而衰弱些许,相反,这百余年来,灵均老道自身的修为也是有了长足的进步,几乎已经到得了证得仙道之前的陈老道一般的水准,这下子回转三清观,却是一时间操纵着整片福地洞天隐没了自身,叫一众想要上山来寻求帮助的乌蛮朝臣都是无功而返,大失所望。

也不怪灵均老道心狠,却是如今众人站在山头,朝着山下的一片城池看去,只见得无穷无尽的破灭气息逐渐滋生积累,黑压压笼罩在南诏全境上空,只要稍稍有点变数发生,就会像火星落入油锅之中一般,引爆这一片破灭气息,叫南诏国运败亡,已经不是随便哪一个修士所能左右的,众人也是无法。

要说感情,历任南诏国主对于这片土地的感情不一定就要比灵均老道师徒几人来得强烈,原是这个国家从建国之日开始,便是一直在灵均老道等人的密切关注之下,长生久视的高人们,在这片土地上看见了太多的喜怒哀乐,生死轮回,绕是自身清静自然,也很难直面这种离别的痛苦,是为爱之太深,也为其考虑太多。

作为寿命悠久到超过寻常王朝的修士,灵均老道他们对于南诏的灭国也只是一声叹息,却是晓得在南诏破灭之后,这片土地上还会再有新的国度重建,取代南诏,勾连下一个中原王朝的气数,与李唐之后的那个王朝同生同灭,开启新一次的轮回。

乌蛮人的境况,灵均老道他们倒是十分关注,也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在其化之中深深种下的某种东西,支撑着乌蛮人能够在南诏灭国之后继续维持自身,不被周遭族群部落吞并同化,能够继续延续下去,万古长存。

这,也就是最初的最初,灵均老道与盛罗皮达成的约定,却是这天下没有万古不灭的王朝,南诏国也逃不过一个成住坏空,终有灭国之日,盛罗皮大力支持灵均老道在西南传播道门箴言,就是为了求得乌蛮人族群不灭,希望借助圣人的道德箴言,维持乌蛮人自身的血脉不绝,纵使王朝破灭,族人依旧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就已经是十分难得,南诏王也不能过多奢求其他。

因着这一个缘故,灵均老道对于乌蛮朝臣祈求维系南诏国运,祈求驱逐白蛮血统的声音一概不作回应,只看着他们落寞离去,心中也是暗暗叹息,晓得这权势地位,对于凡人来说也是极为难以割舍,绕是道门已经给了他们这么多好处,乌蛮朝臣的心中却是犹有不足,想要更多,越过了规矩界限,自是不能如愿的。

隆舜化身清泉之后,南诏王庭之内便也推出了他的继承人舜化来作为新一任的国主,却是这舜化匆忙之间继位,一应的准备都是没有,无论是自身的年纪,经历和城府,还是对朝政的掌控和对母族的制约,都是有着极大的不足,在乌蛮人和白蛮人激烈斗争的朝堂之上,这位新任的南诏国主竟是连说话都有些费劲,成日里只在金殿上宛若塑像一般呆坐,眼睁睁看着一众朝臣互相攻讦不休,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在寝宫之中哀叹流泪片刻,却是已经看见这先祖留下的南诏国,如今已经偏离正道太远,回天乏术,就连他自己身为南诏国主,都不晓得这王朝会在那一日破灭衰亡。

一众朝臣之中,倒也有对这舜化抱有同情的些许,原是些既不是乌蛮人,也不是白蛮人,甚至不是南诏本土出身,乃是来自中原地界的汉人大臣。这些汉臣在南诏王庭之中,既不受乌蛮人的欢迎,也不与白蛮人来得亲近,从来都是独来独往,靠着他们的合纵连横之法,捭阖勾连之术,倒也真在王庭之中站稳了脚跟,多年来也有些许势力,只是比不上本土蛮人,如今却是纷纷站出来支持新任国主舜化,辅佐他至少在朝堂之上能够维持自己的尊严。

所谓病急乱投医,又有雪中送炭情,舜化在这等时候,得到了来自汉臣的支持和帮助,一时间也是对他们十分亲近和信任,逐渐开始尝试着放权给一众汉人大臣,叫他们借着各方权力,打压乌蛮和白蛮两边的朝臣,维持朝堂之上的三足鼎立,以此来巩固自己作为国主的权柄,试图逐渐将国家重新带回正轨,挽回南诏必将灭国的天命。

只是这舜化毕竟年幼,又是天真单纯,却是当年得了灵均老道传授帝王之术的皮逻阁等人,都不敢将南诏一国的大权彻底放在异族汉人的手中,从来都是警惕着这些满嘴“忠君爱国”,一肚子阴谋诡计的朝臣,晓得在中原历史上,多少王朝的覆灭都是从这群“忠义之士”引发,着实小心。如今的舜化却是一时忘了这等先祖教诲,太过亲近汉臣,在感觉到自己的国主权柄日渐强盛的同时,却是忽略了某一位汉臣眼中流露出来的诡异眼光。

在灵均老道师徒几人回转三清观的六年之后,某日深夜,汉人清平官郑买嗣沟通了舜化的近臣杨登,完美复刻了一次安史之乱中对安禄山的刺杀,在黑夜中将舜化和他不到一岁的儿子一并杀死,一夜之间发起兵变,将国度太和城内的八百蒙氏亲族一并斩杀,一时间皇宫之中血流漂橹,南诏蒙氏正统自此彻底断绝,宣告了从唐贞观二十三年建立蒙舍诏至今,延续二百五十二年的南诏彻底覆灭。

当夜,三清观旁的巡山土主庙中,十二位南诏国主的塑像之上一时血光大作,直冲云霄,聚拢无尽黑云,劈下无穷雷电,降下瓢泼血雨,飘飞漫天劫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