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涯给他递药的手微微一顿,故作漫不经心,“后背的血契烧没了。”

“我知道,”悬阳慢慢接过去,语气平静,“今后可以不用跟着我。”

张大阁主无波无澜,回以同样平静的语气,“总不至于眼看你受苦。”

夜悬阳没再说话,轻轻点了下头,平静的上药,更衣,然后把自己窝在床榻上,一歪头便睡了过去。

他太累了,素来机警的睡姿也垮下去,头微微往一侧埋,眼皮闭得紧紧的。无恕随着他略粗重的呼吸发出零零碎碎的碰撞声,像是在他周围划开了一道无形的结界。

张涯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无声叹了口气。

张大阁主初见夜悬阳时,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干瘦干瘦的,跟在舍寻身后,周身冒着压不住的戾气。他们立下血契,他低头向小主人施礼,那孩子故作云淡风轻,腰杆却刻意拔得笔直,少年人的自尊和矜傲尽收眼底。

如今的夜悬阳早已不需要用这样稚嫩的方式让人畏惧,但也再没有人将他护在身后,给他准备一条又一条的退路了。哪怕他前几日在问雷谷死了,也只有青蝇吊客和几个偷偷在酒馆里给他供奉的旧人。

或许,还有个会偷偷思念起他的姑娘,但那姑娘必然是不敢诉与外人知的……

张涯默默给他盖好被子,转身出去了。

当晚,平乘阁所经营的某个地下钱庄里,报信的男人喜气盈盈的走进来,再也没能走出去。

次日,蔚云府周遭大小门户有几个小厮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有心人留意到,这些失踪的男人似乎都是最近几个月才来到此处的,算起风蝉山大乱的日子,便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

两日后,客栈里昏睡的人终于醒了。

他安静的吃下了满满一桌子饭菜,总算重拾了一点活气。

张涯坐在一旁陪他,等着他开口。

谁料小畜生撂下筷子,开口便是一句:“血契已解,你我殊途。”

这突如其来的生疏,张涯是有预料的。夜悬阳看似无所顾忌,实则矜傲的要命,如今血契解了,他是断不会再拴着这几个人的。

张涯有点想笑。许是因为年长一些,他总下意识把夜悬阳当成个本事不俗的小兄弟,如今血契破了,这小尊使在他眼里更像个犟脾气的孩子。

当然,这些可不敢让夜悬阳知道。

他不动声色的回道:“血契虽解,旧人犹在,小尊使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在下仍效犬马之劳。”

他说的是真心话,悬阳也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但还是摇摇头,“不必了,我是个吃了自己灵兽的人。”

张涯皱了眉,听懂了夜悬阳未宣之于口的后半句:我不值得你效劳……

但他还是假装听不懂,“小尊使不必担忧,你有驯服天下灵兽的本事,等伤养好了便可再寻一只新灵兽……当然,我的召月麒麟可不能给你……”

这粗人插科打混的本事的确比吴钊差得太远,连他自己都觉得尴尬,默默闭了嘴。

夜悬阳一直半垂着的眼皮挑起来看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驿兽阁如今谁主事?”

“当初阮契阔身边的一个副使,平平庸才。”

“嗯。”

“小尊使打算取驿兽阁为己用?”

“嗯。”

“需要在下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

张涯知道他的意思,沉吟半晌,默默起身朝夜悬阳施了个礼,“平乘阁暗桩遍布天下,小尊使可随时唤我……张涯此生愿为小尊使效力。”

“嗯。”

张涯伸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放在桌上,“这个留着吧,可能会用得到。”

那是一张庐山雾面具。

“多谢。”

张大阁主又站了一会儿,知道自己没必要留在这儿了,迈步离开。

在他关上房门的一刻,悬阳听到门缝外透进来几个字:“尊使,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