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廿老老实实的答话:“晚辈……天生患有无痛之症。”

钟常依然审视她:“你师父说你念境至灵,难道至灵念境也不能超越五感吗?”

“晚辈的念境早就丢了。”

“丢了?何时丢的?”

“五年前……我师父失踪的那天。”

她没有说念境被夜悬阳打碎了,而是不动声色的借坡下驴,把话头往笙闲身上引。

果然,钟常捏着她腕子的手微微紧了一下,旋即立刻松开了。

阿廿觉得自己蒙对了。

她看着那双苍老的眼睛,正要再说什么,钟常沉着一张老脸站起身,“既然不疼,就先躺着吧。禁食禁水,修行之人十天半个月饿不死。”

阿廿犹豫了一下,没敢再多问。

钟常没再看她,瞧了夜悬阳一眼,似乎欲言又止,最后终是一句话都没说,拂袖出门了。

阿廿听着他脚步声逐渐远了,抬眼对夜悬阳道:“我刚才提起师父的时候,他手抖了一下……他一定知道我师父的下落!”

悬阳轻轻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让她躺得安稳些,“他就算知道些什么,也不会轻易说出来,还要再想想办法。”

“那你说,他刚才那番话,是不是不打算管我了?”

“他既然带你回来,便不会置之不理。”

“可是涧南之人不可插手尘间事,钟常长老从来不破规矩的。”

“破不破规矩,不是规矩定的……是人定的。”

阿廿听着他的话,突然眨眨眼,“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倒希望有,可眼下我也有些混乱,理不清思绪。”

“你还有理不清的时候?”

他看着她,突然俯身下来,双臂撑在她身侧,小心着不压到她,鼻尖蹭着她的鼻尖,“我也是人……”

她伤得动都动不了,他还有心思胡来,阿廿愣了一会儿,诚恳的夸了一句:“你有时候,真不太是人。”

他声音很低,耳语似的,“阿廿,我心里乱……”

阿廿一双眼睛咕噜噜四处找地缝,未果,只好小声问他:“那你这样……不是更乱了?”

悬阳摇头。

他说的是真话。两人离得这样近,悬阳看着她的眼睛,感觉这几日所有阴差阳错的纷乱,所有身体上的痛楚,所有堆积的憋闷,都在她那双眼睛里短暂的消散了下去。

他看了一会儿,微微沉下去,衔住她的嘴唇。

他还冷静,他还未失去理智,可碰到她的一瞬,有那么一阵恍惚,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自己,在他那颗自以为清醒的心底,隐约还藏着某些不可窥测的温柔和稳妥,莫名的盼望着一点无悲无求的安宁。

哪怕如此不合时宜……

这浮尘锦绣如此,却从无一人完满,讨得一寸安宁,便得一寸馈赠。

阿廿懵懵的闭着眼,听到窗外有冬鸟拍打羽翼的声音。

那鸟儿似乎落在了窗外,羽毛都抖在窗纸上,唰唰的响着,一声声扰红了她的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悬阳起身,重新坐到她旁边,一张憔悴的脸平静如常,眼睛还是看她,神色间没有一点轻浮,只是看她。

极专注,极有耐心,像是要等着看一颗种子生根发芽。

阿廿回以同样的凝视。

他们都把自己藏在某种微妙而隐晦的情绪下,安宁,冷静,不痛不痒,但那并不代表前一日的痛苦不复存在。

过了一会儿,她笑了,“我昨天原本还准备了礼物的,不过昨天太乱了,弄丢了……”

“给我的?”

“嗯。”

“是什么?”

“泥人,我自己捏的。”

她想了想,又学着他瞪眼说瞎话:“我把你捏得可好看了,可惜……”

“可好看了”的尊使泥人此刻正躺在流觞阁的台阶下,早就摔得残缺了,勉强看出半张丑脸。

一双脚停在泥人前,脚的主人似乎认出了这捏的是何许人也,盯着看了片刻,然后迈步进去。

流觞阁里并没有比前一晚好到哪儿去,风蝉山的死士并非尽数丧命,大多是碎了骨骼瘫倒在地,混在尚未清理的尸体堆中,哀嚎声一片。

其楹正扶着一个中毒较轻的长老,两人焦头烂额的安排几个小徒弟清理地上的人。

转头见了来人,其楹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见得一丝光亮,“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