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悬阳眼底无波无澜,心中却不免一凛,这些人,是寂牢囚徒……

风蝉山寂牢是四境内唯一的囚牢,除了一些大门派设有私牢外,几乎整个浮尘的罪大恶极之人都囚禁在此。

妖兽可遏,人心难测,夜悬阳如何复仇,都不可能放这些穷凶极恶之徒出牢。何况寂牢中咒锁层叠,岂是这些人可以打开的?

他们……是怎么出来的?

风蝉山牢房百年前便有之,看守牢房并非舍寻与悬阳师徒二人之功,只是在夜悬阳手里愈发像个炼狱罢了。这百年来,间或有囚徒被送入,每次零星三两人,威吓管束倒也不难。可这些罪戾之人慢慢积了上百年,也早已汇成洪水猛兽,如今零存整取,开闸放水,再想收回去几乎是不可能了……

无恕似乎闻到了熟悉的猎物味,在他袖中蠢蠢欲动,悬阳轻轻捏住袖口,把这不许他杀生的碍事玩意儿按回去。

他沉静的与几十个囚徒对峙,如往常在牢中一样,彼此都不开口。

困顿已久的囚徒们磨刀霍霍,即便是夜悬阳也会犯难。

能被送到寂牢的人,从前必是狠角色,虽囚禁多年,若真打起来,以他一人之力与几十个亡命之徒缠斗,怕是要耗得精疲力竭。而一旦动了杀心,袖子里那玩意就是恶徒们最大的帮凶,到时候尊使大人被自己的兵器困缚了手脚,这些家伙便能冲上来生吞活剥了他。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打,为首的囚徒突然掉转刀尖向下,朝他一抱拳,“尊使,大鹅……不牙……些。”

这人许是太久没说过话了,口齿混沌得紧,悬阳足愣了有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大恩不言谢”。

下一刻,他倏然如坠寒潭——他们在谢他。

这些被他压制得连话都说不清的囚徒,怎么可能谢他?

除非……他们不是自己逃出来的,有人以夜悬阳的名义放出了他们。

寂牢共计一百九十一人,眼前几十人提着兵器冲上来,想必是找风氏寻仇的,而其他百余人,怕是早已逃离了风蝉山。

炼狱之门大开,魑魅魍魉重见天日,他夜悬阳从此便是四境之内最大的恶人。

这打开囚牢之人为了害他,还真是花足了心思……

天边夕阳渐落,暮色凄艳胜晚秋乌桕,把悬阳眼中的死水熨成一片赤灼。他沉眸看着眼前的囚徒们冲向四处,肆虐狂欢,却未注意到身后几个囚犯正偷偷朝他靠近……

有人谢他,便会有人恨他,这是很自然的事。

多年沉积的牢狱之苦让大半囚徒们重见天光后依旧愤懑难平,挥刀朝悬阳而来。悬阳还未动手,那菩萨心肠的无恕直接冲破他的衣袖探出,卷着两个囚徒的脖子丢了出去……

正殿以西,鹿未识正循着夜悬阳给她的方向溜进最角落的庭院。

她不知道那古怪的尊使为何要帮她,但她这个连自己师兄的话都只信一半的人,竟莫名信了夜悬阳。

或许是因为,他真的没有必要骗她。

她挨个房间摸索着,直到推开最后一间柴房,那里面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人,五花大绑,不省人事,正是别云涧弟子。

上前挨个儿扒拉着探了一遍鼻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两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都还有气。

坏消息是气息微弱,面色发青,明显中了毒。

第二个坏消息是……薄阙不在。

阿廿压着自己还隐隐作痛的胸腔发愁,这一地十几个人,扛是肯定扛不走,外面如此纷乱,又能去哪儿找解药。

还有薄阙,他是逃了,还是……完了?

暮色沉落,正殿方向纷乱声已起,阿廿跃上屋顶瞧了瞧,正殿塌了一个角,四下尘烟漫布,妖兽奔袭,喊杀声一片。

她知道自己没得选,飞身跃下,硬着头皮朝纷乱之地去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许是因为黑夜笼罩,四处的喧沸之声也渐渐弱了些,囚徒们和风蝉山守卫两败俱伤,各自隐入暗处。妖兽们似乎也乏了,听着夜悬阳的哨音,慢慢伏藏下来。

阿廿悄悄探进风知迹的房间。

这屋子没有想象中的奢靡,除了**装饰的花里胡哨,其余陈设都很简单,看来这位大少主的爱好仅此一件。

架上瓶瓶罐罐倒是不少,齐刷刷几排都是些补药,几本翻开,净是些风流秘法,阿廿嫌弃的转头,正要换个地方找找,听见门口有脚步靠近。

躲吧。

屋中能容人的也就只有床下,阿廿俯身溜进去,在一片被搅起的薄尘中紧闭呼吸,笑自己若是念境还在,何苦要遭这份罪。

门开了,两双脚走进来,一双男子的黑靴,一双女子的赤足。那赤足之人紫色裙摆飘然,阿廿曾在树林间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