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音虽然没了宗籍,但扈从的侍卫们都是王府的侍卫,因此一路上都宿在官家驿站。

兄弟二人刚一进驿站的大门,就有一个侍卫快步迎了上来,“两位爷回来的正好,饭菜刚刚弄得,才说要派人去找你们呢!可巧儿你们就回来了。这家驿站的蜜渍羊马肠味道那可是一绝,您一定要尝尝。”

“蜜渍羊马肠”吗?颜音心中一动。记得朱泽提过,说是做这个菜最好的那家驿站已经毁于兵火,难道,说的就是这家,如今已经恢复了?也许这一家和朱泽所说的那一家不是一回事,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关键是这道菜没有消失,它历经兵火,又顽强的活了过来。

正这时,驿站管事的匆匆跑了过来,不停地点头哈腰,“几位爷,抱歉抱歉,今儿个不凑巧,有钦差下榻这里,实在是没有空房间了,只好劳烦您几位让让,我安排人带你们去城里最大的客栈,您看行不行?”

那侍卫没好气地说道:“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凭什么要我们让?不知道我们是益王府的吗?哪儿来的钦差?好大的架子。”

颜音不想惹事,正要劝那侍卫退让,便听到门口靴声橐橐,“益王府什么人在这儿耀武扬威啊,让爷瞧瞧!”

颜音转头去看,只见门外走来一群人,当先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一身纯白盘金鱼鳞纹箭袖,玉树临风一般,眉眼竟然和当年的自己有六七分相似。

颜音正怔忡间,却听那少年叫了一声:“三哥!”

听到那声“三哥”,颜亭像被电击了似的,身子一颤,随即颤抖着唤了一声“音儿!”便向那少年疾步奔去。

颜音心中暗叫不好,忙上前拦阻。

颜亭这病,平素没有什么异状,只是记不住事,不认识人,对周遭的一切都混不在意,只是一味地依赖颜音,但只要被颜音之外的人触碰到身子,便会发狂。

还未等颜音出手拦阻,颜亭便已经把那少年紧紧抱在了怀里,口中喃喃:“音儿……音儿……”

“三哥!”那少年的目光越过颜亭的肩膀,又冲颜音唤了一声。

“你是……小五?”颜音迟疑地问道。

“是啊,三哥!我是小五啊!”

那少年正是已经长大成人的小五颜童。颜音离家时已经十七岁,十年来相貌变化不大,是以颜童一眼就认了出来,而当年颜童还是个垂髫童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身材相貌变了很多,所以颜音没有一下子认出他来。

“小五!”颜音忙奔了过去,“小五,爹爹怎样了?你们都还好吧?”

颜童眼神一暗,低声说道:“三哥,借一步说话。”

两个人进入侧室,关起门来。颜音迫不及待地又问道:“小五,爹爹怎样?身子还好吗?”

颜童眼中涌起了水汽,“爹爹……爹爹已经在去年年根儿……被老四毒死了!”

“什么?!”颜音身子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呆若木鸡。

爹爹……爹爹也去了吗?颜音一时不敢相信,耳畔,又回响着定风斋中父皇与爹爹的对答。

“小六啊……咱们两个,不可能护着他们一辈子,咱们迟早会先他们而去的……失了咱们的庇护,音儿这样单纯善良的心性,若没有宗籍王爵,他还有什么依仗?若音儿有个闪失,你叫亭儿怎么活?”

“可是……皇上,一门两亲王,臣万万不敢受!”

“小六,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丢下三哥,早早去地下吗?”

难道说一语成谶,爹爹……终究还是先于父皇故去了吗?

颜童半跪在颜音脚边,轻轻帮颜音摩挲着胸腹,劝道:“三哥!你节哀,当心身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颜音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这几个字。

“你还记得那彭大夫吗?他其实是二哥母亲失散的弟弟。当年西夏攻占燕京,他被掳去为奴,后来逃了出来,在宁边学了医,又想方设法让咱们府上礼聘了他来。他们姐弟两个,心心念念就是想害死父王,但十几年来始终没有得逞,他姐姐想要二哥害父王,二哥不肯,他便借老四之手,终于奸计得逞……”

“不对!不对!”颜音只是不敢相信,“二哥都不肯害父王,小四跟他非亲非故,怎么会听他的,犯下弑父大罪?你们会不会弄错了?”

颜童咬牙切齿,“我怎么会弄错?老四跟我根本就不是一母所生,他的亲娘,是南赵的贱婢!皇上当年将原来永平郡王府赐给父王的时候,父王将府中的下人都遣散了,唯有一个小婢是家生子儿,父母也亡故了,当时又生着病,便留了下来。你母亲亡故之后,父王便命她看管鹤园……”

“那日父王吃醉了酒,到鹤园中凭吊你母亲,那贱婢便穿上你母亲的衣服,勾引父王……不想珠胎暗结,怀上了老四。父王当时没有声张,只是安排她在鹤园养胎待产。谁知那贱婢不知进退,以为能住在鹤园便是受宠之兆,待生下老四之后,便逼着父王封她为侧妃。为此两个人起了争执,父王一怒之下,把她关在园中,把老四交给我母亲抚养。”

“那贱婢哭闹不止,以死相逼,最后竟然在鹤园里放了一把火。父王大怒,命人杖责了她,她当晚便悬梁自尽了……自此父王将知情的下人遣散,对外只说老四也是我母亲所出,其实我们只相差七个月而已……”

这一番曲折故事听得颜音目瞪口呆,似乎一时理不清头绪,过了半晌才呆呆问道:“那现在鹤园里面是个什么样子?”

“我后来进去看过,只有房屋的架子和树木还完好,屋子里面一片焦黑,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颜音想哭,但泪却像干涸了似的,一滴也流不出来。娘亲没了,父皇没了,爹爹也没了,就连当年自己和大哥二哥洒下过许多欢笑的园子,竟然也早已经不在了……

“不对啊……那彭大夫看着很老啊,看岁数倒像是二哥母亲的哥哥,怎么会是弟弟?还有,他这么多年在府中做大夫,有的是下手的机会,为什么一定要让小四动手?”颜音只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害死自己父亲的人是自己的亲兄弟,他宁可父亲是被外人害死的,也不能接受血缘相系的儿子杀死了父亲。

颜童摇头,“自你母亲去后,父王便一直不相信医生。他身子强健,平素很少得病,就算有些小病也从不吃药。彭大夫在外院,根本没有接触父王饮食的机会,况且父王在家里的时间也并不多。自你来后,你说过彭大夫医术不高,父王便更不信任他,有病也只管找戴大人,他不借助老四的手,根本没有机会。”

“说起来,老四也算是他永平郡王家的人,彭大夫算是他主子,后来彭大夫又教他读学,两个人亲得像父子一样。不知道那彭大夫跟老四说过什么,对他的身世怎么添油加醋,总是老四是恨上了父王。而且,那时候父王已经下决心要立二哥为世子了,老四很是热心权位,便迫不及待动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