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一身朝服的颜启晟站在床前,呆呆看着帐子中安睡的颜音。他刚一下朝,未及更衣,便赶了过来。

安述羽刚要打开帐子,唤颜音起来,便被颜启晟摆手制止了。

“音儿,音儿。”颜启晟轻声唤道。

帐子里,颜音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叫了一声:“父王……”

“父王?!”颜音像是一下子清醒了,腾地坐了起来。

“音儿,是朕。”

“父皇?!”颜音大吃一惊,在**跪倒行礼,口称,“颜音参见父皇。”但双手却紧紧抓着帐子角儿。

“怎么?不想见父皇?”颜启晟笑道。

“不是!不是!”颜音慌忙解释,“是……是我的脸肿了,不雅观,怕惊到父皇。”

颜启晟一笑,“朕就是来看看你脸上的伤的。”

“啊?!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不、不劳父皇挂怀。”颜音的语气,更加慌乱。

安述羽心中暗笑,知道颜音是因为昨夜哭了半天,眼睛都哭肿了,不好意思见人,却又没法跟颜启晟解释。

“没关系,让父皇看看,父皇不会笑你的。”颜启晟笑着,撩开了帐子。

“啊!”颜音一声轻叫,一头钻入了被子,撅着屁股,把脸埋在了枕头上。

颜启晟忍俊不禁,“别闹,再闹父皇打你了。”说着,在被子的凸起处轻轻打了一掌。

“父皇,今天不要……明天我去找父皇请罪,好不好?”颜音的声音从枕头被子之间传来,显得有些滑稽。

颜启晟忍不住笑出声来,“明天可就不是音儿生日了。”

“啊?”颜音没想到颜启晟还记得自己生日,微微有些惊讶,身子也僵住了。

“不起来看看父皇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吗?”

颜音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也没有吭声。

颜启晟一把撩开被子,将颜音提了出来,“朕知道音儿不稀罕那些珠宝珍玩,所以,这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礼物。”说完,便向颜音眉间深深一吻。

颜音紧闭着眼睛,羞得满脸通红。

颜启晟见颜音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暗暗心疼,又用嘴唇分别在颜音闭着的两只眼睛上轻轻一啄,随即便把颜音搂在了怀里。

颜音心头一热,心怦怦地跳,却蓦地想到了颜亮说过的那句话:“你不过是父皇豢养的娈童”,顿时身子便僵在了那里。

颜启晟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这个温暖柔软的身子,突然变得又冷又硬,便怅然松开了环绕的双臂,一丝落寞的苦笑,挂在脸上。

安述羽讲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颜启昊红了眼圈,过了半晌才问道:“音儿这病,会有多痛?”

安述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音儿常说,一个人永远不知道另一个人有多痛,同样的病症,有些人会痛,有些人就不会。就算是同样受杖刑,同样的数目力道,每个人的感受也是不同的。即便是同一个人,前后两次受杖,心甘情愿和心怀冤屈,痛的程度也会不同……音儿一直被病痛折磨,最痛恨的,就是用痛来折磨人,所以,他一直试图让三哥下令,废止杖毙之刑。”

颜启昊摇头,“这是咱们大源古老相传的祖宗家法,皇上便是有心要改,只怕也会遭到不小的阻力。”

“是啊……”安述羽叹道。

“那年冬天,音儿上了玲珑灶之后,便不痛了?”颜启昊又问。

安述羽摇头,“那玲珑灶之法早已失传多年,戴大人虽然找到了一些资料,但却找不到会烧制这东西的匠人。本来烧制这种大件陶器就不易,又要形制规格一丝不错,又要生火不裂,盛水不渗,更是难上加难。那年冬天烧成的玲珑灶,运过来第一次试水便炸裂了,险些伤了人。到了第二年冬天,才烧制出了一台合格的。”

“那音儿上了玲珑灶之后,便不痛了吗?”颜启昊最在意这个。

安述羽再度缓缓摇头,“不能说完全不痛,但比最痛的时候要好太多了。音儿最痛的时候,会忍不住干呕,六哥,你我都见过刑求,通常人犯被杖背或鞭打到几十下以上的时候,才会干呕。”

听到这里,颜启昊想到安述羽曾经遭受过的非人刑求,心中一痛,紧紧抓住了安述羽的手。安述羽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在颜启昊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音儿经过玲珑灶治疗,疼痛已经减轻很多了。之前音儿若是痛得狠了,常让我为他揉捏按摩肩背,甚至让我用细藤条为他轻轻捶打。”

“啊?!那不是说,他的病比责打还痛?”颜启昊很是惊讶。

安述羽点点头,嗔道:“六哥,你对音儿还真是一点也不上心,他痛成这样,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吗?”

“他什么都不肯说,我怎么知道?在军中的时候,问他冷不冷,他也只是一味说不冷。”颜启昊言语间倒是有几分委屈。

“他那是在硬撑,怕你嫌他娇弱……而且,音儿每年生日,你都不曾送礼物过来。”

“我……”颜启昊叹了一声,“我只想为他再找个天青色的汝窑瓷器,但这么多年一直找不到好的,那些劣货,颜色淡淡的,器型也不周正,音儿爱美,一定不喜欢。更何况军中征战,每一刻都有性命危险,哪还顾得上去看什么皇历,过什么生日?再说,也没见音儿给我什么生日礼物。”

“六哥,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在前线,八百里军报倒是每日穿梭往复,但音儿怎么敢逾矩让他们递送私物?他住在宫里,并没有专属的侍卫家奴,想要派人去找你,也没有可用的人。更何况他上次为了给你准备寿礼,害死了蒲罕,他以为你不愿意再收到他的礼物了。”

一番话,说得颜启昊哑口无言。

过了半晌,颜启昊又问道,“从此以后,戴先生再没有打过他?他们一直相处的这样……”这样什么呢?颜启昊有些词穷,这样让他艳羡?他似乎有些说不出口。

安述羽又在颜启昊手背上拍了两下,以示安慰,随后便笑着说道:“音儿是小小孩,戴大人是老小孩,这两个到了一起,整天便是吵来吵去……”

“他们有什么可吵的?音儿怎么会顶撞师父?”颜启昊惊讶极了,见颜音对戴子和恭敬孺慕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会和师父争吵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