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吴钩霜雪明(第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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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海上的惊涛不绝,悄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无独有偶地都意图掀翻这艘小舟,可偏偏此时,漆黑的老龙已经丧失了绝大多数的操舟人,脆弱船体几乎无法继续漂荡在万丈洪波之上,转而代之的,是随时随刻如鲠在喉的倾覆之难。
相传疍民的双眼有分水穿幽之能,隔着水面就能看清昏浊的鱼龙怪影,而此时他们略显浅淡的瞳仁,也确实聚精会神地盯着,正在观望一场惊世骇俗的洋中恶战,许久才终于等来了一个个破水而出的身影。
“快,拉我们上去……”
同伴的呼唤突然降临,出水的疍民却人人带伤,让强行下水救人的弊病此时显现无疑。
他们深入险恶不明的水域里,耗费了太多的体力,那里有着连疍民都唯有联手才能抵抗的混涌,到了最后的出水时间,他们甚至只能靠着自身浮力上升,才能摆脱水底群尸的纠缠,因此他们此时身上带伤、气息噎窒。
但凶险从不给人喘息的余地,只见天上浓黑如墨的乌云连成一片,正紧随破浪的龙舟往南海古庙飞驰而来,海天之间如擂鼓阵阵的怪响也此起彼伏,一行人仿佛深陷在千军万马的埋伏之中,惶惶之意不由得打心底里涌出……
一双眼睛忽然睁开,是骆霜儿醒了。
她就在这样天崩地裂般的恐怖中,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随身的韩王青刀因布条缠绕手上而未曾失落,依旧映照出一片遗世独立的霜雪。
骆霜儿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因为缺氧挣扎而痉挛,两只胳膊连想抬起都无能为力。自己如今被绳索牢牢倒捆在了龙舟的尾部,靠这样狼狈粗糙的方法,才能尽量将头颅抬离叫嚣着的沸海,免除了海水灌入口鼻而溺死的风险。
操舟疍民的背影宛如山岳,双臂持桨搏击着前所未有的风浪,她竭力回忆,最后的记忆定格在这群黝黑干瘦之人探海而来,奋力将她从幽冥的边缘抢回来的景象
“嗯,我好像落进水里……好像还看到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是被我忘了吗?”
骆霜儿的大脑因为缺氧而疼痛起来,她发觉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不明断裂,那里就如同纸页被撕下时,边缘彻底粉碎的部分,不管怎么胶合也无法复原。
可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她下意识的举动不是思考处境,而是拼尽全力在回想,偏要找到脑海里那一段被她遗忘的记忆不可,就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举动,竟然让她周身似焚、经脉剧痛,几乎无法维持清醒的意识。
“不要运功徒耗神气,快随我一同意守丹田。”
一道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恍然如同近在咫尺,骆霜儿愕然回头,竟然发现面前早有一人,不知何时独立在舟尾,此刻正俯身探掌抵在自己肩头,一边低声提醒自己。
老龙这叶扁舟此时已是随波摇摆、起伏不定,可这人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踏足其上,髣髴飘飖就像是一道不存在于世间的虚影,身姿轻盈如雾,乃至于连一点重压都不曾作用于龙舟之上。
“你们其实离岸只剩三十余丈远,只不过浪湍风异无法自控,我看着你们一直漂流在原地不得寸进。”
涛山遥隔在生死两端,疍民平日皆是水上讨生活的人,无不清楚此时的情况之凶险,在潮灾此起彼伏的时日,自己离岸的距离或许看似接近,可汹涌澎湃的离岸潮从不相饶,必然已经化为一股股位置漂摇不定、射束似的狭窄强劲水流袭来。
这是极易产生浪涡危险之地,全舟之人就算拼尽全力,也未必能够安全上岸。
风雨寒流拍击着面部,重新操舵的疍民连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只能凭着身后步步紧逼的雷云判断方位,随之拼尽全力划动着木桨远离危险。他们齐心协力想压制住摇晃不定的龙头,却发觉舟身已经传涌着令人不安的颤动,脚下座驾随时都会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抓紧疗伤的江闻表情时而凝重、时而犹疑,释放出的真气在骆霜儿体内迅速游走,很快就探查清了经脉受损的状况,发觉对方的内力已在方才的险境中消耗一空,就连奇经八脉都多处严重受损,古怪的是伤势唯独对正经没什么影响。
“有趣。你的功夫专走奇经八脉,导致任督分属、阴阳互生,催动内力极快。这回也正是因此才没伤及十二正经,说不得就是哪位宗师的巧思。”
江闻低声细语,随后指了指身后的浓墨云层,“不然以你刚才那一刀下去,立花道雪的下场都算是好的,指不定就得经脉尽断全身瘫痪,下半辈子在床上度过了。”
虽然说着耸人听闻的话,但江闻还是忍不住赞叹骆霜儿这身功夫的高明之处。世人所谓的奇经八脉,奇者异也,指的是十二正经之外的八条经脉,它们既不直属脏腑,又无表里配合,医上因为他们“别道奇行“,故而称之为“奇经”。
但这八条经脉,个个都有出乎常理的用处,如督脉能总督一身之阳经;任脉联系总任一身之阴经;带脉约束纵行诸脉;二跷脉主宰一身左右的阴阳;二维脉维络一身表里的阴阳。这些奇经八脉加强着机体各部分的联系,也让身体的内力能在快车道上迅速激发运行,短时间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威力,这才有高手要“打通任督二脉”的说法。
像骆霜儿这种危险局面,就像是一栋大楼的地基框架虽然未动,但楼层间的隔板、楼墙都被拆除,身体自然开始不受控制,陷入了类似走火入魔的状态,放任久了难免伤及武学根基。像这种情况,若是寻常医师遇见难免大摇其头,今日幸好遇见的是江闻,因为如今他要拿来扶危救难的不是别的,正是他在明清江湖率先突破的《九阳真经》。
江闻如今的九阳神功参考了红阳教圣火功的运行法门,运使起来已经越发融洽,但《九阳真经》的底子终究是来自金庸江湖,就是斗酒僧从王重阳手中借阅《九阴真经》之后,深感其中虽然深谙道家阴阳至理,但常人悟性不足容易五阴炽盛引为灾祸,特意反其道而行之创造出的一门堂皇大气的武功。
九阳入门初基便是苦练十二正经,在体内积蓄起磅礴浩瀚的内力,最后冲击开奇经八脉,修炼得一身内力不偏不倚、刚正不挠,举手投足如大江大河、无人可挡。
而像这样主修十二正经的练法没有捷径可走,就连张无忌也是在布袋和尚说不得的乾坤一气袋中,被数道外力突破奇经八脉,才把九阳神功推衍到了极限。如今靠着奇正相合,九阳神功正好可以用来弥补骆霜儿体内的暗伤破损。
江闻默不作声地催动十二正经真气,霎时驳入对方经络之中,开始修复受损的奇经八脉,不知是不是暗合了阴阳相生、表里相合的武学道理,只见骆霜儿淤痹枯伤的经脉瞬间开始了自我修复。
被江闻隔着衣服按住肩头的骆霜儿,只觉得道道暖流从肩井穴开始游动,沿着逐渐冰冷的肢体四处乱窜,所到之处冰霜溶解、生机蓬勃,从骨子里迸发出酥麻酸痛的知觉,火热内力更是转瞬间游荡遍了全身,八方辐辏汇集在了丹田之中,点了一股生生不息的炎阳之火,为自己强弩之末的身体再次带来力量。
骆霜儿冒出了一股股白烟对抗着雨水,生出大力挣断了捆绑着的绳索,瞬间恢复了行动能力,但江闻还是抢先一步按在了她的肩头,将亟欲起身的骆霜儿压在船尾。
“骆姑娘稍安勿躁,且再调息一炷香时间,不然在我的功力散去后,你立马就得躺下。”
江闻也惊讶于骆霜儿出乎寻常的自愈能力,他察觉这身武功似乎本就有着转日回天的功效,自己打入的九阳真气不过是顺水推舟了一把,这也让江闻越发触摸到某种似是而非的即视感。
可时间不等人,江闻已经没时间思考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趁此机会,他立即踏在危如累卵的龙舟之上,只见他在身影连闪间,不断地将手搭接在疍民们的肩上送去内力,浑身带伤、筋疲力尽的“蛟龙之种”脸上赫然又有了几分红润之色,同时惊喜万分地看向了舟上的意外来客。
“恩公,你怎么来到这里了?!”
疍民们的惊讶几乎无法掩饰,如此风高浪险的境况中,就算是飞天兵将、巡海夜叉也得退避三舍,本该远在章丘岗浴日亭上的道人又是怎么过来的?
江闻神情严肃地对他们说道:“我在岸上眺望,见你们被离岸潮困住,往来冲突都无法靠岸,再这样下去只有精疲力尽、舟毁人亡一个下场,这才赶来相助的。”
心中的恐惧被骤然验证,疍民闻言忽然脸色发青,茫然无措地望向海雾茫茫的前路。
“……大伙离岸还有多远?”
“大概三十丈。”
江闻再次解释了一番距离,几名较为年长的疍民终于如五雷轰顶一般,面色难看地望向江闻,艰难咽下口水。
“贵人,我们恐怕被破船鬼缠住了,如今就算弃船逃生,也会被水底下的蛟鬼拖入水中吃得干干净净啊……”
疍民相互之间对视一眼,转而郑重地对江闻说道:“恩公,你既然有办法渡海而来,与其一同被困在海里等死,不如带着这位姑娘先行逃生!我们弟兄再拼一把力气,也要把你们送到靠岸的地方!”
江闻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扫过,纵然这些不识字的粗汉刻意回避着视线交错,却还是透露出了浓浓的不舍与牵挂,只是凭着血勇与胆气在一意孤行。他们眼中决死的寓意不言自明,是要把命还给江闻作为报答。
“你们怕死吗?”
江闻的心中感慨万千,却都被越来越迫近的乌云所过滤,逐渐剩下一丝丝千锤百炼后精纯至极的东西,反射着眼中的光芒。